慧马上教育她:“下次要听过是什么难题才好应允。”
谁知乃意笑说:“放心,我不会吃亏,答应过的事如真要一一履行,那还不死得人多。”
美啼笑皆非,微愠道:“那算了,我们求别人去。”
“慢着慢着,两位姐姐请别生气,适才那套,专用来对付坏人,他无情,我无义,两不拖欠;对好人,当然肝胆相照。”
慧赞叹说:“果然一代比一代精明厉害。”
美说:“所以乃意真是帮我们的理想人选。”
乃意心痒难搔,“这件事我赴汤蹈火,两胁插刀,义不容辞。”
“我们要你扶协一个人。”
“谁?”哎唷唷,不会是区维真吧,要命,刚才怎么没想到。
美摇摇头嗔曰:“你且慢担心,我们说的是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说的是谁?
“她是我们心头一块大石。”
“愿闻其详。”乃意怪同情这女孩。
“她性格怯弱、多疑、内向、忧郁、敏感。”
啊,乃意莞尔,“同我刚刚相反。”
缺点那么多,其人不易相处。
“但是,”美说,“她也有她的优点,她为人非常真与纯,可惜自古至今,这种特质不为人欣赏。”
乃意调皮地说:“也与我恰恰对调。”
“我们要你同她做好朋友,带引她开导她。”
乃意笑,“保证一下子就把她教坏。”
美与慧高兴地说:“谢谢你答应我们。”
“女孩在哪里?”
“她与你同年同校,你们已经见过面,你们互相已有好感。”
乃意心念一动:“凌岱宇。”
美与慧颔首,“果然聪明。”
乃意沉吟半晌,非常纳罕,凌同学家境富有,样子标致,何用人开导带引?
这时美告诉乃意:“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她失败过多次,如果还不能成为一个开心快活人,我们就会放弃她这个案。”
乃意一惊,“她会怎么样?”
“沉沦迷津,深有万丈,遥恒千里,无舟楫可通,苦不堪言。”
乃意一听,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乃意,醒醒,乃意。”有人推她。
乃意睁开双眼,“妈妈。”犹有余怖,幸亏只是母亲。
任太太算得好脾性,“乃意,又中午了,你这样爱睡,真是少有。”
乃意腼腆,是,她既懒又蠢,功课老做不好,甚叫父母难堪。
“区维真找你呢。”
“嗄!”乃意马上惊醒,“我不要见他。”
“他来向你道歉呀,昨天倒翻汽水,弄脏你衣服,今日来赔罪。”
“算了,我不计较这种小事,叫他走。”
“乃意,”任太太站起来,“不能这样对待同学。”
乃意恶向胆边生,“好,我自己来告诉他。”
她略作梳洗,拉下面孔,出去见区维真。
小区已经等了半日,看见乃意,连忙站起来。
乃意叉着腰,恶审他:“这会子你又来干什么,见人要预约你可晓得,许多事并非一声对不起可以了结,没有事请速速告辞。”
小区十分难过,他维持缄默。
乃意对他一点怜惜也无,凶霸霸问:“以后无论在学校抑或在街上,我都不准你同我说话。”
小区委屈地抬起头来,“任同学,我想不通你为何对我有偏见。”
乃意握着的拳头松开来。
总不能告诉他,讨厌他是因为梦境中的一个预言。
当下她强辞夺理说:“读书时我不想分心。”
小区默然。
“有什么话快说,讲完之后快走。”
小区自身后取出一只盒子,“这是赔你的裙子,还有,这是下星期要交的大代数。”
乃意转侧面孔,“放下吧。”
“你不看一看?”小区还抱着一点希望。
“我才不会穿。”
“乃意——”
“不用多讲,人家看着会怎么想。”乃意教训他,“男孩子最忌婆婆妈妈,做好功课,创立事业,你怕没有女孩子收你的大礼!”
区维真的面孔刷一下涨红,他鼻尖本来长着一颗小疮,此刻红上加红,惨不忍睹,只得脚步踉跄地离去。
乃意永远不会知道,他也一直没有告诉乃意,就在任家的楼梯口,他哭了起来。
之后乃意在学校里决意避着他。
只要看到他矮矮背影,就躲得老远。
乃意只与凌岱宇亲厚。
至于石少南,他对高班全体女生,都采取蜻蜒点水式社交关系,滑不留手,谁都别想抓得住他,他目的是要使每一位异性酸溜溜。
放学,乃意约岱宇去吃冰。
“我弟弟明天自伦敦回来,妈妈紧张得什么似的,把他当作贵宾。”乃意有感而发。
岱宇却羡慕无比,“你真好,有兄弟相伴,不愁寂寞。”
乃意早已发觉岱宇这个弱点:对于别人所有而她所没有的,统统认为难能可贵。
乃意笑,“兄弟不一定爱我,我也未必爱护兄弟。”
“我本来也有一个小弟,可惜三岁上头先天性心脏病夭折。”
“多么不幸。”
乃意也曾经听说岱宇父母已经去世。
可是现代人已比较能够接受这些生命中必然现象,社交忙,朋友多,消遣五花八门,很快就明白快乐必须自己去找。
岱宇眉心中结着一股淡淡的哀愁,乃意忍不住笑着伸手过去替她揉一揉,岱宇终于笑了。
“周末你到我家来玩,我陪你,大家一起做功课。”
可喜两人成绩不相仲伯,乃意不觉自卑。
凌岱宇说:“不如你来我处。”她生性怕陌生。
乃意笑,“咱们实行有来有往,最公平,后天你先来,可以看到我弟弟乃忠。”
第二天任先生到飞机场去接乃忠,任太太做了一桌好菜。
乃意无聊,伏在桌上继续用原稿纸写日记。
门铃一响,任太太丢下手中所有的工夫,跑出去开门,嘴巴里一边叫着好了好了,来了来了,欢天喜天,乃意深觉母亲的一颗心直偏到肢窝底下去。
因为好奇,也因为颇为思念小弟,乃意也跟出去看个究竟。
乃忠站在门口,乃意一看见他,吃一大惊,短短一年不到,他竟长高半个头,肩膊横了,人也胖了,从小小孩童,忽然进化为少年人。
乃意笑了,没想到马铃薯与牛乳对乃忠这样有益。
她叫他,伸出手。
乃忠十分礼貌,立刻趋向前来与姐姐握手。
乃意此刻刹那接触到他的目光。
事后她这样形容给好友岱宇听:“弟弟的目光淡漠,如一个陌生人一样,一丝感情没有。”乃意颓然,“那边的水土使他浑忘家乡,再不记得七情六欲。”
并非乃意多心,乃忠的确与家人维持客气的距离,他词汇中充满“不谢谢”,“好的请你”,进门总是敲三声兼咳嗽一下,又动辄说“请恕我”,乃意并非受不了英式礼貌,但自己弟弟忽然变成英国小绅士,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互相撕打吵闹的日子一去不回头。
乃意欲向他提起童年往事,没说上两句,乃忠便频频假咳嗽打断话柄,改说别的,乃意并不笨,三两次之后,也就绝口不提。
算了,他认为不光彩,他愿意忘记,乃意也不想勉强他。
没想到初中一年生已经这样精明伶俐,乃意怀疑他中学时便会顺利变成人精,然后一进大学便成人类的模范。
一切可以容忍,即使称姐姐的同学为凌小姐以及不住谈论天气,但随后发生这件事却改变乃意一生。
一早乃忠进房来借文房用具,看见姐姐案头一叠厚稿纸,不禁纳罕,到底工夫尚浅,他一时忘记好奇心是最无礼的一种表现,竟问姐姐:“写得密密麻麻的中文,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