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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页

 

  “一个婚礼有何复杂,”冯季渝说:“同葬礼一样,同新店剪彩无异,常春,你背这个包袱还要多久?”

  常春不语。

  平时作轻松谈话,他们叫她史必灵,有什么严肃的话要讨论,则改称常春,真奇怪,从她父亲到冯季渝都不约而同有这种习惯。

  常春答:“我猜我有许多地方要向你学习,但此刻,琪琪不能做傧相。”

  “做人客总可以吧。”

  常春吞一口唾沫。

  “小女孩子喜欢婚礼。”

  这是真的,许多许多年之前,常春也由父亲带着参加过婚礼。在酒店大堂内,雪白三层高的蛋糕,香槟酒,新娘子穿着白纱,似一只洋娃娃。

  常春同父亲说:“新娘好美好美。”

  父亲答:“伊平日打扮还要好看些。”

  她是他的同事。

  那次婚礼历历在目。

  “让琪琪来。”

  “我会征询她意见。”

  “你一向十分尊重孩子们。”

  常春惨笑,“我可没有问他们要不要到这个世界来。”

  “史必灵,你这个小生意人口角何其似哲学家。”

  常春为此矛盾了整个前半生。

  琪琪愿意参加婚礼。

  “妈妈,让我去,我从来没到过婚礼。”

  常春叹一口气。

  “我是否能穿漂亮衣裳?粉红色一层,纱背后有大蝴蝶结那种。”

  “我会替你选一件合适衣裳。”

  “粉红色,嗳?”琪琪讨价还价。

  安康在一旁说:“妈妈最不喜欢粉红色。”

  但是在该刹那,常春忽然觉得人生在世痛苦多,欢乐少,热泪夺眶而出,“好,”她与琪琪敲定,“粉红色。”

  为着孩子,她把眼泪强忍下去。

  下午,聪明的安康轻轻问:“妈妈,这些日子来,你其实并不快乐?”

  “不,”常春否认,“我并非不快乐。”

  “看上去你也不似欢乐。”

  常春说:“将来你会明白,成年人所思所虑特别多,很难像幼童那般开心。”

  安康笑,“是,将来我一定都会明白。”

  “或者不明白更好,做一个最快乐的成年人。”

  常春走遍童装部为琪琪挑选参加婚礼酒会的粉红色裙子。

  都会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常春曾听过老人家传神而促狭地形容:只要有铜钿,带胡须的娘都买得到。

  常春自然也买到了琪琪要的裙子。

  极浅极浅的贝亮淡红,不留神,就以为是象牙色,长至足踵,小飞侠圆领、灯笼袖,奥根蒂纱捆缎边,五位数字。

  常春咬咬牙根买下来,还配了鞋袜。

  她自己苦出身,到十八九岁还没穿过这漂亮的衣裳,但母亲吃苦,难道不是想子女生活得更好。

  装衣服的盒子也够夸张的,琪琪捧着它,大眼睛里充满感激之情。

  为了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连安康都说:“真值得,那样开心……女孩子快乐时光有限,没有不吃苦的,要尽量对她们好。”

  常春微笑着称赞大儿:“有你这样懂事的哥哥,琪琪将来不必吃苦。”

  安康回敬:“她还有那么能干的妈妈。”

  三天很快过去,林海青没有回来。

  常春一直有他的消息。

  他在当地一个有名望的华侨山庄里找到了宋小钰,决定多留几天。

  常春由第六感官带来不安的情绪仍然滞留在身体某部分。

  不因林海青久久不返。

  也不因冯季渝的婚礼。

  第十章

  呵对了,那次婚礼十分愉快。

  在一间私人会所举行,到会者多数是冯季渝工作上的朋友,琪琪打扮得那么漂亮,引致好几位行内人士询问:“小公主有无兴趣拍广告?”

  常春只笑不语。

  冯季渝笑答:“她母后不会批准。”

  “可是我们所付酬劳丰厚。”

  “母后才不在乎。”

  常春笑得打跌。

  但是她内心一角仍然觉得隐隐不妥。

  是什么原委?

  散会之际常春领着琪琪去与冯季渝握手。

  琪琪对妹妹的母亲说:“你今天很美。”

  冯女士答:“谢谢你大驾光临。”

  “妈妈说,瑜瑜或许可到我们家小住。”

  “我很感激这番好意。”

  对白的语气一如英国人。

  回到家,常春轻轻替琪琪折好那件纱衣。

  只能穿一次,因此分外矜贵,明年也许还有婚礼,但女孩已经长高,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一星期过去,林海青仍然没有回来。

  常春打算同他说:“你这辈子的余生都别再想有假。”

  他荐妹妹胡平来帮忙。

  胡平第二天就带来一大帮新客,她眨眨眼对老板娘说:“家母的亲友。”

  是那种见惯世面扬起一道眉说:“贵不要紧可是要特别。”的中年时髦妇女。

  是常春梦寐以求的客人,她巴不得她们连她也买下来带回家。

  胡平直率的活力影响了常春。

  她俩无话不说。

  “常春你似精神欠佳,有什么使你烦恼?”

  “是一件将发生未发生的事。”

  “呵,我不知你有特异功能。”

  常春笑笑,“对,海青到底几时回来?”

  “下个礼拜吧。”

  “他们不知有否论及婚嫁。”

  “他俩?不会的,他们不会浪费时间谈那个。”

  “是的,时间真不够用。”

  晃眼间又是一日,早早早早早到清晨五时黎明即起,还不是一下子又到日落西山。

  呵寻欢趁早。

  海青完全做对了。

  没想到他刚自峇里回来就上班。

  常春有意外之喜,“哟,早。”

  “早。”他一身健康金棕肤色。

  大家对他的假期一字不提,直至中午。

  “开心吗?”常春没头没脑地问。

  “很快活,但是,”他做一个手势,“没有计划将来。”

  “我们只顾今朝。”

  “明天会照顾自己。”

  海青笑。

  “那批货你好寄出去了,因为……”他们开始谈公事。

  海青接的订单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两人埋头讨论半晌,因聚精会神,对四周围环境不闻不问,直至他们的新伙计过来说:“常小姐,有人找你。”

  常春十分不情愿地抬起头来,一看,只见一个穿校服的少女腼腆地站在那里。

  常春的第六灵感马上告诉她,这少女,就是她心为之忐忑的主角。

  但,她是谁?

  常春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上的工作,趋向前去。

  “请坐。”她招呼少女。

  少女约十五六年纪,在那个年纪,她们都有漆黑头发,碧清双目,象牙色皮肤,以及玫瑰花瓣似的嘴唇。

  常春留恋少女美色,曾经一度,她也曾拥有红颜,常春不由得叹息一声。

  少女放下考究的皮书包,“你是常春小姐?”看样子家境不错。

  “是,你呢,你是哪一位?”

  “我叫赵佩。”少女答。

  好名字。

  “我能为你做什么?”常春殷勤地问。

  不知恁地,常春知道一定可以帮到她。

  这个时候,海青替她们拿来两杯茶。

  少女很有条理地说:“我今年才十五岁,是家中独女,在圣马利女校念四年级。”

  常春非常留心聆听。

  “父亲在年头办移民手续,我才发觉一件真相。”

  来了。

  店里静得落下一枚圆钉都可以听见。

  “原来,我并非父母亲生,我只是他们的领养儿。”

  常春扬起一角眉毛看着她。

  “于是,”少女说,“我很自然地想知道,我亲生父母,是什么人。”

  常春问:“养父母对你好不好?”

  “他俩是我所知道天下最好的父母。”

  “你真幸运!”

  少女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知道,下个月,我会跟随他们前往温哥华定居。”

  “太好了。”

  “以后说不定几时回来,也许就不再回来。”

  常春颔首,“是的,我明白。”

  “爸妈很大方,他们告诉我,我生父姓张,叫张家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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