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我不置信,“什么饭?你煮饭?”
“别小看我,你小妹我现在是十项全能。”
她走进厨房,几度散手,过后,忽然我鼻中闻到喷香的葱花味。
我禁不住探起身子来,“玫瑰,你在干什么?”
她端出两碟子食物,“来吃呀,扬州炒饭与红烧牛肉。”
我馋涎欲滴,忍不住握起筷子,“玫瑰,真了不起,你怎么会做这个?”
“我连十二人的西菜都会做。”
“哗,你韬光养晦,成绩斐然,好极好极。”
“现在我最乐意吃,把我所有的哀伤溺毙在食物中。”
我把食物吃得干干净净,摸着肚子,长叹一声。
“玫瑰,你太伟大了。”我说。
她用手撑着头,但笑不语。
我低声问:“玫瑰,玫瑰,你在想什么?”
她抬起眼来,“大哥——”
我握住她的手,“你现在尚有什么不称心的事?”
她不响,隔了很久,她低声说:“没有。”
“可是为什么你的眼睛不再闪亮跳跃,你嘴角不再含笑风生?”
“我有点疲倦。”
“那么你要不要回家?”我问她。
“不,不需要,我会很好。”她停一停,“你放心,大哥。”
“我有种感觉,玫瑰,你尚未为上次那件事复元呢。”我小心地说。
“啊,那件事,”她随手拾起碗筷去洗,到厨房门。转头淡淡地说:“我是永远不会复元的了。”
我很震惊,“玫瑰——”
她大眼睛很空洞,她说:“这种伤痕,永远不会结疤,永远血淋淋。”眼下的蓝痣,像颗将坠未坠的眼泪。
我惊惶,“但玫瑰,事隔这么久,我们以为你已把他整个抛在脑后——”
“这次你打算住多久?”她转变话题。
“我与更生来结婚,玫瑰——”
“结婚?太好了,”她抢着说,“我陪你挑婚纱,穿衣服我最在行。”
这时门铃一响,她抹抹手说:“我先去开门。”
门打开了,进来一个貌不惊人的年轻男人,我看他一眼,猜不到他是何方神圣。
玫瑰介绍:“来见过我大哥,我未来大嫂隔几天来纽约。”她又对我说:“大哥,这是我同学方协文。”
我呆呆地看着这个姓方的人,他长得很端正,眼睛鼻子嘴已都编排得不错,一件不缺,但又有什么地方值得玫瑰特别为他作特别介绍的?
“协文常常陪我,大哥,我功课有不明的地方,他也帮助我。”
我不相信,玫瑰会要他帮助?我不相信,脸上不禁露出鄙夷之色。
但玫瑰待他很好,倒茶给他,问他是否想吃点心,拿杂志出来招呼他。我越看越不是味道,他算老几?这小子蠢相,一副没出息模样,玫瑰以前扔掉的男人,还比他像样多了,他是怎样开始登堂入室的?
我不喜欢他。
这小子走了以后,我老实不客气地问玫瑰,“怎么?你跟那家伙在一起?”
“是的。”玫瑰说,“快一年了。”
“他有什么好处?”
“方协文对我好。”
“对你好的男人岂止千千万万,”我不以为然,“只要你给他们机会,他们求之不得。”
玫瑰笑:“大哥这话太没道理,你把我当卡门了。”
“侬要做啥人?茶花女?芸芸众生挑中阿芒?人家阿芒是很英俊,不像方协文,简直是一块老木头,拨一拨动一动。”
玫瑰很难为情,“大哥,你这简直是盲目、偏见。”
我责问她:“你为什么不能真正的独立?为什么要依靠这个傻小子?他又不懂得欣赏你,他只不过把你当作一个略具姿色的女人。”
“方协文真的很照顾我,大哥,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我并不想持起机关枪与社会搏斗,我觉得与方协文相处很愉快。”
我很失望,“那么你念法律干什么?你不打算挂牌?”
“大哥,我早就说过我胸无大志。”
“没出息。”
“是。”
我叹口气,或者这只是过渡时期。我想,再过一阵子玫瑰就可以再从事她那颠倒众生的事业了——我略为宽慰。
我说:“你这公寓虽然简陋,却收拾得非常整齐,你的佣人不错?”
“佣人?”玫瑰大力吸进一口气,“我还用佣人呢,我自己就是人家的佣人,闲来去帮外国太太打理家务,看顾婴儿。”
我呻吟一声,“天啊。”
到飞机场去接到更生,我把玫瑰的现况告诉她。
更生小心聆听,一边点头。
我问她:“人是会变的,是不是?”
她说:“是,每个人都有两面,我们现在看到玫瑰的另一面。”
我说:“我可只有一面,我不想做个两面人。”我摸摸面孔。
更生但笑不语。
我们一起到第五街的服装店去挑婚纱,买婚戒,一切都准备妥当,玫瑰要把方协文叫来吃饭。
我不肯,我说:“怎么,陪大哥几天,就怕冷落了那小子?”
玫瑰只是笑。
更生说:“别与玫瑰作对,来,去叫他一声。”
终于我们在一间意大利馆子内见面。
方协文憨头憨脑地来到,坐下来,我还没来得及介绍,他忽然冲着更生就叫:“表舅母,你忘了我%?我是协文呀——”
我说:“你认错人了。”
他还嚷:“表舅母,那时我还小,你跟表舅好吧?”
我疑心,转头看更生,她的脸色已大变。
玫瑰对方协文喝道:“你吵什么?”
方协文听玫瑰喝他,顿时委屈得不出声。
我心里不是味道,正想斥骂他几句——
更生忽然很冷静地说:“协文,我与你表舅已经分开了,以后不必再提。”
我“霍”地一声站起来,“更生——”我如天雷轰顶“你——你——”
玫瑰急得变色,骂方协文,“你胡嚼什么蛆?”
“我?我没有说什么呀,这明明是我的表舅母。”方协文说。
我暴喝一声,“住嘴,闭上你的臭嘴!你给我滚,我以后都不要再看你的脸!”我扑上去揪住他的衫领,“你这个白痴!”我狠狠地给他两记耳光。
他怪叫,本能地反抗,一桌的比萨与红酒都推翻在地上,四周围的客人盯牢我们看。
玫瑰尖叫:“大哥!大哥!”
更生站起来,“我先走一步。”
我把方协文推倒在地,追上去,心撕肺裂地叫:“更生!更生!”
更生已经跳上计程车走了。
我跳上另一辆空车,对司机说:“追上去,不要失去前面那辆车。”
司机说:“耶稣基督,越来越多人中了电视侦探片集的毒,你是谁?陈查理?”
我没有理睬他,车子一直向前驶出去,追住更生,我发觉她原来是回酒店,放下心了。
我一直追着她进酒店,她仿佛冷静下来了,站在电梯口等我。
我们进了房间,静默了好一会儿。
我终于开口问:“你以前结过婚。”
“是。”
“多久之前的事?”
“十年前。”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她不响。
“你知道我会原谅你,”我提高了声音,“你知道即使你结过婚,我也会原谅你。”
她站起来对我说:“我有什么事要你原谅的?我有什么对你不起,要你原谅?每个人都有过去,这过去也是我的一部分,如果你觉得不满——太不幸了,你大可以另觅淑女,可是我为什么要你原谅我?你的思想混乱得很——女朋友不是处女身,要经过你伟大的谅解才能继续做人,女朋友结过婚,也得让你开庭审判过——你以为你是谁?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太庞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