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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页

 

  况且我狷介,她豪放,作风便差了一代,大家穿一条烂裤,味道是不同的,她那样穿是应该的,我穿便是邋遢。

  她可以戴大块大块的假玻璃宝石,塑胶珠子,爬在烂泥中,而维持性感的形象。

  我不行。

  我要永生永世装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医生传我。

  她年轻,外形也很漂亮,我嘲弄地想:看,如果我争气一点,说不定就是这位女医师。

  她问:“马小姐介绍你来?”

  “是。”

  “什么事?”

  “胸部撞了一下,痛不可当。”

  “请躺下,我替你检查。”

  她的手势很纯熟,我忽然警惕起来,这不是检查乳癌?同杂志介绍的步骤一模一样。

  我留意医生的表情,她很安详,我也松弛一点。

  她已经觉察到,“不要紧张,身子干么抽搐?”

  “没事吧。”

  “这里有一个脂肪瘤。”

  我看着她,希望在她双眼中,找到蛛丝马迹。

  “我们依例抽样检查一下。”

  我一骨碌自床上跳起来,“我不过是来取两颗止痛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麻烦。”

  “很简单的——”

  “我不想做。”

  我扣钮子便走。

  拉开医务所的门,便看到马佩霞,我恼怒地说:“你的医生朋友是个郎中,我来止痛,她却几乎没推荐我把脑袋也换掉。”

  医生没有生气,马佩霞却白我一眼。

  我莫名其妙地激动。

  医生过来说:“不要害怕。”

  我害怕,怕什么?拉着马佩霞就走。

  到街上,风一吹,人醒过来,问马佩霞:“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可需要照顾。”

  “你原不必这样。”我握住她的手,“快要做新娘子了,忙不过来的苦,还得抽空出来照顾我。”

  “怎么忽然客气起来。”她微笑。

  我没有回答。

  “承钰,我一直想,如果没有我,你同傅于琛不至于到现在这样吧。”

  我一怔,失笑,人总是离不开自我中心,连温柔谦和的马佩霞都不例外,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我不忍告诉她,她不过是傅于琛芸芸舞伴中的一名,即使舞姿出色,他也不会同她过一辈子。

  当下我微笑道:“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

  她不言语。

  “我疲倦,要回去休息。”

  “我送你。”

  我没有拒绝。

  车子到门口,马佩霞问:“要不要我上来陪你?”

  我摇摇头。

  上得楼来,用锁匙开了门,看到客厅里坐着一位女客。我一怔,这是谁,我并没有约人。

  女客闻声转过头来,见到我,立即扬声笑说:“我是乔梅琳,不请自来,请勿见怪。”

  我十分意外,多年来与老一代的人相处,已经学惯他们摸哑谜,很少接触到如此开门见山的人。

  “嗨,”她说,“好吗?”

  乔梅琳比晚上浓妆的她要年轻好几岁,一双眼睛晶光灿烂,照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来。

  她精神这样充沛,像是服食了什么药似的。

  我疲倦地说:“乔小姐,今日我没准备见客,精神也不好。”

  她立即问:“有什么事,我能否帮你?”

  多么热情,而且表露得那么自然率直坦诚,我深深诧异,对我来说,相识十年,才可以成为朋友,而敌人,敌人要二十年的交情才够资格。

  乔梅琳笑着说:“我一直希望能够做得像你那样国际著名,成为哈泼杂志选出来的美女。”

  “这两年有色模特儿大大抬头,风气所钟而已。”

  她上门来,到底是为什么?

  “我路过这儿,顺便探访你,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否喝杯茶?”

  “为姚永钦吗?”我为她的坦率所感染。

  她一怔“不不不不不,”一叠声地说,“不是我夸口,似他那样的公子哥儿,本市是很多的,乔梅琳不必为他担心事。”

  我笑问:“那么你上来,是特地为了要与我做朋友?”

  “有何不可呢?不是已经说过,我仰慕你已经有一段时候了。”

  我去开了门,“有空我们吃茶吧。”

  “如果你真的关心姚永钦,那么让我告诉你,他昨天下午已经同另外一位小姐到里奥热内卢度假去了。”

  我喜出望外,随即压抑自己,“啊是,里奥在这种气候可美得很呢。”

  “我希望你信任我。”

  “再见。”

  我在她身后关门,问女佣为何放陌生人进屋。

  女佣大不以为然,“她是乔梅琳,她不是陌生人。”

  我倒在床上休息,却不能完全松弛,因为傅于琛的缘故,他今天要来与我摊牌,曲终人散,舞池只剩我们两个人,我想听他要说什么,我等了这么些年。

  朦胧间只觉得女佣像是又放了人进来。

  客人直入,到我床边推我,我睁开眼睛,是马佩霞。我取笑她:“欧阳夫人,你怎么缠上了我?”

  “承钰,不要再说笑话。”是傅于琛的声音。

  永远的三人行,马佩霞说什么都要在要紧关头轧一脚,真正可恨。

  “什么事?”

  傅于琛看着我,“承钰,我要你即刻入院检查。”

  我一怔,原来如此,“喂喂喂,别这么紧张好不好。”转头看马佩霞,“你那道上的朋友说了些什么?”

  “她坚持你做切片。”

  我坐起来笑问:“为着什么?”

  “穿衣服,”傅于琛说:“不要与时间开玩笑。”

  “我不去。”

  “承钰,只需二十分钟,我与你在一起。”

  “你应该与欧阳在一起度蜜月。”

  “你出院后我自然会去。”

  “我要与傅于琛说两句话。”

  “好,我在外头等你。”

  我点起一枝香烟,看着他,“你又找到借口了。”

  “我不明白你指什么。”

  “你后悔了,又决定在音乐中留恋下去,可是?”

  他温柔地说:“废话。”

  “我自医院出来,你又不知该同谁结婚了。”

  “同你。”

  我凝视他。

  “你不学无术,除出结婚外,还能做什么。”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

  “我要等你长大。”

  “我早已经长大。”

  “不,时间刚刚好,”他停一停,“怎么,还要不要同我结婚?”

  “那是我自七岁开始唯一的宏愿。”

  “是,我记得我们相识那年,你只有七岁。”

  “当时你的舞伴,是一位黄小姐,叫伊利沙伯。”

  “你记忆力真好,”他叹口气,“她嫁了别人后生活愉快,养了好几个孩子,都漂亮如安琪儿。”

  他对黄小姐是另眼相看的。

  “你心中再也没有事了?”

  “没有,心病已经完全痊愈。”

  “那么我们即刻出发到医院去。”

  我还在犹疑。

  “看在我份上,纯粹给我面子,可好?”

  我换上衣服,马佩霞看到我们,按熄烟火站起来,说道:“也只有你能够说服她。”

  我已疲倦,华丽的跳舞裙子已经皱残,脚有点胀,巴不得可以脱掉鞋子松一松,我想坐下来,喝杯冰水,傅于琛建议得真合时。

  医生替我局部麻醉,我睁着眼睛,看着乳白色的天花板,许多事,都得独自担当,我的面相,我的生命,我的痛苦,都属于我自己。

  母亲给我一个好看的躯壳,借着它,生活得比一般女子灿烂,我应当感激。

  看护垂询我,“一点都不痛,是不是,好了,你可以起来了,回家多喝点水,好好休息。”

  “我肯定什么也不是。”

  她也微笑说:“当然什么都不是,只是买保险。”

  她扶我起身。

  只有傅于琛陪我回家,马佩霞呢。

  “她回去收拾行李。今晚去峇里度蜜月。”

  能够去那么闷的地方,他们多多少少有点真感情。

  据我所知,傅于琛从来没有同他任何一任妻子去过那种地方。袁祖康与我也没有,我们尽往人堆里钻,夜夜笙歌,半年夫妻俩也说不到三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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