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微笑:“我哪里有资格找对象。”
邱晴不语,越是好的男人越是这样说。
“邱小姐想介绍朋友给我吗?”
邱晴忽而俏皮起来,看着他,笑说:“就我自己如何?”
谁知小郭忽而涨红面孔,耳朵烧得透明,邱晴才后悔得低头噤声,没想到天下还有如此薄皮的男子,她又造次了。
可见打情骂俏,简直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邱晴立刻支开话题,“得云,为什么叫得云酒楼。”
小郭松弛一点,“粤人性格很坦白直接,大约是喜欢得步青云吧。”
“啊,青云,不是红尘。”邱晴点点头。
小郭说:“什么都好吧,邱小姐,祝你平安喜乐。”
邱晴用双手把小郭的手握着很久,小郭的面孔又涨红了,她才下车走进夜总会大门。
之后她就发觉,天生明察秋毫,也许是全世界最不愉快的事之一。
斐敏新的态度改变得很细微,可是在她眼中,却最明显不过,她要失去他了。
她没有拨出足够的时间,她没有加重他的分量,她也没有给他将来,他渐渐不感满足。
终于,在三十岁生日那天,他同她说:“大人希望我成家立室。”
邱晴微笑,“你有对象了吗?”
“我有你。”
“假使你要结婚,那人便不是我,我不能给你做好妻子的虚假允诺,我一天在家的时候少过五小时,”她看着他,“我不打算生育孩子,我对生命抱着非常悲观的态度,还有,我做的是长期性夜班工作。”
这都是真的,斐敏新把脸埋在她手中。
“但是,”邱晴低声说,“我会是你最好的朋友,我这里永远有最香醇的酒,最曼妙的音乐,最了解你的人,还有,没有明天的夜,可以逃避世俗的烦恼纠纷,你说怎么样?”
斐敏新犹疑着。
邱晴微笑,“男人最大的毛病是缺乏安全感,总想结婚,非把好好的情人逼成黄脸婆不可,是什么样的心理。”
斐敏新苦涩地笑。
“我安于现时你我的良好关系。”
“给我一个机会。”
“邱家的女子,从不结婚。”
斐敏新看着她,“我真的无法说服你?”
“你不会失去我,我总是在这里,我什么地方都不打算去。”
就这样完结了他们的谈判。
邱晴送斐敏新离去的时候在走廊恰遇宇宙最红的姑娘弟弟。
弟弟诧异地问:“他还会回来吗?”
邱晴看着斐君的背影不假思索地答,“当然他会,他们全部都会回来,这是我们的生意我们的专业。”
弟弟耸耸肩,拉起她银灰色的塔夫绸裙子一点点,婀娜地走向客人的台子。
邱晴回到办公室,同秘书说:“给我拿瓶香槟进来,还有,上次那经纪送来的多伦多地产资料,也一并取给我看,然后你好下班了。”
秘书问:“有什么需要庆祝的吗?”
“有,”邱晴温和地答:“我们活着,而且健康,”她侧着头想一想,“而且不算不快乐。”
是不是真的,除却她之外,没有人知道。
邱晴一直神色自若,没有露出半丝忧伤。
人面这样广,业务这样忙,交际自然紧张,邱晴正式接收蓝氏名下物业,立即着手重新装修,仍然做男人的生意。
男人一直嘲笑女人的钱易赚,一进时装店如进迷魂阵,呀,但他们也自有他们的弱点。
下午,邱晴巡视地盘回来,脱下球鞋,换上高跟鞋,秘书报告说:“三件事:弟弟闹别扭;政务署有人想约见你;还有,大香江夜总会在报上刊登全页广告诱我们小姐过场。”
邱晴眨眨眼,“我有种感觉,这个城市中几近疯狂边缘。”
秘书叹口气,“已经疯了。”
邱晴笑,“那多好,我们盼望的一日终于来临,叫美林广告公司的人马上赶来,我们要立刻还击。”
秘书追问:“弟弟那里呢?”
“要什么给她什么,要我的头我自己动手切下来。”邱晴冷笑一声,“这等无情无义的人,片刻待她不红了不烫了,她提着她的头来见我,也不管用。”她拉开房门,“对了,政务署哪个官?”
“姓马,叫马世雄。”
他来的时候,她管他叫世雄兄。
他像是极之迷惑,有点儿不相信十多个年头已经过去,从前那小小邱晴今日又高又健美。
她由衷地热诚,把新送到的白酒开瓶让他先尝,舒坦地叙旧。
“结婚也不请我们喝喜酒。”邱晴假设他已成家。
“我仍然独身。”
“你的收入那么稳定,照说最受丈母娘们欢迎。”
马世雄答:“可惜不是娶丈母娘。”
邱晴笑半晌,才客气地问:“今天不是路过吧?”
马世雄只觉她炉火纯青,明人眼前不打暗话,便说:“你仍然不认识蓝应标?”
邱晴拍一下桌子,“世雄兄,你讲起旧事,我无法不提,你说怪不怪,我明明不认识这个人,同他一点儿瓜葛都没有。这位蓝氏年前在东京去世,偏偏把若干产业赠我,律师还告诉我,这种事常常有,所以说运气这种事是实在的吧,今天这两个铺位非同小可。”
马世雄看着她,“但是你仍然不认识他。”
邱晴的语气十分遗憾,“不,我不认识他。”
马世雄不语。
“添点酒,果子味多么浓,喝了会做好梦。”
马世雄又说:“麦裕杰我是认识的。”邱晴笑,“你要他的地址吗?”
“你可知道他为什么去彼邦?”
“他去退休,不是吗?他告诉我他要休息,难道还有别情,”邱晴笑,“再说,政务署也有调查科?”
“今次谈话,我代表我自己。”
“那叫我安乐得多,”邱晴拉开抽屉,捧出名片盒,“你第一次给我的名片,衔头比较可怕。”她给他看。
马世雄一怔,她把小小卡片保留到今日可谓心细如尘。
邱晴说:“做官升得快最需要过人才华,这样聪明的人为何对我念念不忘。”
“你的事一直困惑我。”
“愿闻其详。”
马世雄呷一口酒,“在黑暗的环境里活得这样舒坦,背后一定别有内情。”
邱晴只是微笑,不与他分辩,只是说:“也许,我有夜光眼。”
“强壮的人都值得钦佩,我不怕把事实告诉你。”
邱晴哑然失笑,还有什么新鲜事是她不知道的?
“麦裕杰到三藩市为复仇。”
邱晴收敛满眼的笑意,面孔拉下来,她呷一口酒。
“那一夜,到俱乐部开枪的人,一早潜逃三藩市,麦裕杰一直没有找到他。”
邱晴放下酒杯,静静聆听。
“最近他才得到此人消息。”
邱晴道:“他没有对我说。”
“他不想把你牵涉在内。”
邱晴抬起头来。
“那人地位已经不低,国际某一圈内很有名气。”
“多谢你的消息。”
“麦裕杰并没有忘记这件事,他一直上天入地寻找凶手。”
邱晴错怪他,她一直以为他抓着酒瓶搂着女人就再也不要想到从前的事。
“警方同他一样渴望把这个人揪出来,你猜他们会怎么做?”马世雄问。
邱晴眼睛一亮,合作。
“现在你知道我的消息来源了。”停一停,他说,“每一块拼图都有了下落,只除去我,我扮演什么角色?”
“你是我的老朋友。”邱晴笑道。
“真的,”马世雄说,“认识你的时候,大家都初涉足社会,什么都不懂,我们认识多年了。”
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进来的是弟弟小姐,她并不管室内有什么人,正在说什么,方不方便,反正都微不足道,在该刹那,在宇宙夜总会,她才是最要紧的人物,别人都可以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