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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页

 

  尹白叹口气,“只要一方面肯忍让,肯牺牲,肯宽恕,什么事都没有。”

  “你愿意这样做吗?尹白。”

  “我愿意。”

  “为什么?”沈太太异常意外,多么大的转变。

  “我也是一个十分寂寞的人。”

  “早知道给你添一个弟弟。”

  “我不要弟弟,我要妹妹。”

  “妹妹会与你争。”

  “两个人同时想得到一件东西,才叫做争,我让给她,就没有烦恼。”

  “只怕届时两人都不肯松手。”沈太太含意深长。

  尹白说:“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对我来说,世上没有不可放开的东西。”

  沈太太吃一惊,“你见时进入化境的?”

  尹白没有回答。

  看到祖父母之后,才知道人类可以活到那么老,经历那么大的苦难,照这样看来,她自幼丰衣足食,纯粹因为幸运,得到的已经那么多,偶而退一步,让一点点给别人,也是应该的。

  话虽如此,第二天销假回到公司,照样与同事争个面红耳赤。

  事后尹白向自己交待:这是原则问题,在公,不在私。

  然而还是窃笑着喃喃自语:“力不从心,心灵固然愿意,肉体却又软弱。”

  与妹妹们分手之后,感觉惆怅,办公厅中偶而有谁笑起来,尹白便会怀念那段充满欢笑的日子。

  天天那样过倒是不错,吃饱就玩,玩累去睡,醒了再来,可惜银行存摺里款项不足以过这种生活。

  还是得上下班。

  做工才一年多就有这种心态,难怪大堂中坐有一位老书记,从早到晚,每隔三五分钟,就要长叹一声:唉——大家都以为他会有下文,不知要诉说什么,但是没有,隔五分钟,他又来了,唉——引得所有年轻人都笑起来。

  老人胸中一定有无限积郁吧,藉太息声徐徐吐一点点出来。

  尹白静静看着他,难保没有一日,自己也会变成这样。

  下班,小纪来接她,车子停在门口,他照常把右臂枕在窗框上。

  尹白弯下腰说:“我已经约好同事去喝一杯。”

  “上车来,我送你去。”

  尹白坐上车,他却不问她目的地在哪里,一迳把车驶上山顶。

  停定车子之后,他问尹白:“你知道了?”

  尹白微笑,“知道了。”

  纪敦木声音很僵,“为什么不摊开来说个明白?”

  “因为我奸诈、卑鄙、险恶。”

  “尹白,我同你之间,已有一定了解,不必用这样口气说话。”

  “那么,全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尹白一直维持笑容。

  纪敦木沉默,他握紧拳头,一锤敲在驾驶盘上。“尹白我对不起你。”

  “没问题,我们之间,尚未涉及任何承诺。”即使有,也可以敲碎。

  “你是几时知道的?”

  “我知道的很迟。”

  “几时?”

  “昨天。”

  “为什么是昨天?”

  “你的秘书有一刻犹疑,使我想起,台青与我的声音,由外人听来,一定非常相似。”

  小纪不出声,到这个关口,他还能说什么。

  “列位家长早已看出端倪来,姜是老的辣,真正不错。”

  尹白转头看着小纪,“现在我才明白,你跟我们到上海,是为着台青。”

  “不。”

  “算了,纪敦木。”

  纪敦木冲口而出:“你知道台青多象初出道的你?一个温柔的天真的单纯的沈尹白,任何男性梦寐以求的对象。”

  尹白的笑容终于挂不住,她答:“我们两个人不能比较,她太美太好,我从来不曾象过她。”

  “尹白,这件事不会影响你们姐妹感情吧。”

  尹白拍拍纪君的肩膀,“纪,你的最大弱点便是对自身估计过高,请开车送我去鹰狮酒馆。”

  “尹白,我知道你多么倔强——”

  “是,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回到家中,我会哭得连眼珠子都掉出来,这满足了你吧。”

  “尹白,那个晚上在外滩散步,我真希望你会嫁给我,我渴望成家立室,你却要努力事业学业。”

  “纪敦木,请你开车,我已经迟到半个小时。”

  “台青并没有把她地址告诉我。”

  “明天我会叫秘书抄给你。”

  “她不肯,她叫我先向你交待清楚。”

  果然不是个胡涂的女孩子,沈家的女儿,不是没有意志力的弱质女流。

  尹白问:“然后怎么样?”

  小纪垂头丧气地说:“然后才有资格尝试约会她。”

  尹白听了先是一征,哈哈笑起来,说得真好,不愧是沈尹白的妹妹。

  原来纪敦木得不偿失,原来他痴心妄想一箭双雕。

  尹白说:“再不开车,我过去缆车站。”

  小纪只得发动引擎。

  途中纪君愁眉苦脸,尹白把脸别过窗外。

  下车的时候,尹白心平气和地对纪君说:“你做得很好,我要是男人,我也选她不选我。祝你前途似锦。”

  她加紧脚步,咚咚咚跑下楼梯,推门进酒馆,头已经有点昏,气促着向前冲,双眼一时不习惯由明至暗的光线,迎面与一人相撞,那人手持一品脱啤酒,泼泻一半,全都洒在尹白的夏衣上。

  尹白并不分辩,看到熟人,连忙走过去,见台子上有一杯威士忌加冰,且不管三七二十一,取过一口气灌入肚子。

  同事们为她的豪爽鼓掌。

  尹白高声叫:“再来一个。”

  她早已忘记是次聚会目的,可能是有人订婚,可能是有人升级,总而言之,单身而经济独立的妙龄女郎,即使不请自来,一样受欢迎。

  那边厢有人笑说:“我们今天同心合意齐齐灌低沈尹白。”

  尹白抱拳:“小妹有什么得失各位叔伯兄台之处,请多多包函,我先干为敬。”

  众人有一分诧异,尹白平常相当有分寸,决不致豪放到这种地步。

  不过尹白那时适可而止,笑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她婀娜地没事人般走着直线离去。

  街上黄昏夕阳照得她眯起双眼,尹白用手遮住额角,站了一会儿,倒不是为这一次挫折伤心,而是想到以后不知道还要面对多少类此大大小小的失意,难免气馁。

  一辆空计程车停在她面前,她坐上去。

  一进家门就忍不住进洗手间吐。

  洗了脸,尹白躺床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象是要钻入地球中心的熔岩去。

  她紧紧闭着眼睛,沈国武夫妇却误会她睡着了。

  沈太太说:“这孩子,自小是这样,吃了亏,死忍死忍。”

  沈先生却说:“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个杂种我一直看不入眼,果然,应到今日。”

  沈太太冷笑,“一双贼眼的溜溜的在她们三姐妹身上转,幸亏只三个,倘若有七姐妹,难保他的眼珠子不掉出眼眶落在马路上。”

  沈老三说:“你放心,我的女儿可爱,不怕没人爱。”

  “沈国武,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

  两夫妻替尹白掩上门出去。

  尹白听得清清楚楚,也许父母是故意要她听见,也许他们明知她没有昏迷。

  尹白淌下泪来。

  她终于昏睡过去。

  沈太太仍与丈夫讨论同一问题:“不知道那个纪敦木会不会追到台北去。”

  “老二会打断他的腿,你没看见?他们两夫妻管女儿比我们管得严多了。”

  “也许台青自己愿意。”说来说去,是替女儿不值。

  “得了,三个女孩子当中,最笨的是我们尹白,人家台青与描红不知多精灵。”

  沈太太微笑,“那必然是象我:广东人,梗直倔强,有一句说一句。”

  沈先生凝视妻子,接下去,“一上来就交心,热情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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