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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积蓄快用光,两夫妻却找不到工作,所有老板都回绝说“阁下没有当地经验”,人人不肯给新移民机会,新移民过了十年也还是新移民,哪来的当地工作经验。

  终于本来从事银行业的晓阳下个狠心,跑去读半年书,考到张地产经纪执照,从此做楼宇买卖,当初一个月都做不到一单生意,晓阳的脾性就在那时作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早出晚归,兼夹染上江湖习气,夫妻关系曾经一度非常恶劣,女儿丢给一位唐人街过来的老太太照顾。

  两年前晓敏的老板移民,晓敏无意中把姐姐卡片交给这个生意人,没想到他到了西岸一个电话把晓阳约出来,三天内就光顾了了百万地产,晓阳约抽到六个百分点佣金,身价立刻上涨,生活也就安定下来。

  今天,说到太阳顾,大抵没有人不知道。

  林启苏是工程师,凭着太太的关系,不致沦落到超级市场当柜格员,现在车门做旧屋修茸翻新转卖工夫,进帐非常好。

  困难时期已完全过去,但是打了折扣的夫妻感情永不复原。

  晓阳越来越似生意人,绝少留家中,没事都要开着平治房车到市中心兜几个圈子。

  晓敏这次来,见面几乎不相识,变了,全变了.姐姐眼内有股冷漠孤寡的神色,不留余地,看不上眼的东西最好全部扫开,唯一没有变的,是对妹妹的关怀,对晓敏来说,已经足够。

  晓敏始终比较喜欢从前的姐姐姐夫,在本家的林氏伉俪,反而比较松弛轻快,也没有那么市侩。

  晓敏现时老觉得姐姐眼中只得$符号,看任何东西.甚至是人,都在价格,最惨是她目光如炬,绝无错漏,所以经她估价范里,绝对可能是真的范里。

  当下晓敏说:“没有人要去动物园,我告辞了。”

  林启苏已经躺在长沙发上盹着,啤酒肚子轻微一上一下随呼吸移动,十分趣怪。

  十年前的姐夫不是这样的,那时他起码比现在小三号,英俊、神气、有股读理工的青年特别的气质,算了,晓敏想,人总会老的,只要姐姐不嫌他,他不嫌姐姐就得了。

  晓敏轻轻离开林宅。

  隔壁的洋婆子正伸长耳朵听邻居的动静。

  她同晓敏说:“一点声音都没有,是否在进行大阴谋?”

  晓敏忍不住反问:“你怎么把我当好人?”

  “你不会是坏人,你至少肯跟我说话。”

  “不,”晓敏靠在栏杆上笑说:“我比他们更糟。”

  洋妇主观极强,“我不相信。”

  林宅草地上有日本人正受雇剪草,闻言转头一笑。

  剪草机轧轧来回往返,那种固定地有节奏的机器声在蓝天白云下催眠作用,蜜蜂嗡嗡,绕着玫瑰花丛打转,春日将尽,夏季将至,晓敏的心仍然没有着落。

  “这算不算一个美丽的国家?”外国老太太问。

  晓敏答,“没有更美更富庶更平安的土地了。”

  “谢谢你。”

  “为何谢我?”晓敏笑,“我也是本国居民。”

  晓敏与老太太道别,问得她叫马利史蒂文生。。

  她可以保证晓阳不屑知道邻居的姓名。

  并非天性如此,实在流离的次数太多,一颗心麻木不堪,外表就冷酷。

  走完一次又一次,心全然没有归属感、香港本是蛋家与客家的地头,此地原居是红印第安人,怎么样攀亲戚,论交情,实是个大问题。

  自清朝起就吃足外国人的苦头,一时如何推心置腹,而且,刚刚种下感情,说不定哪一天就要转头走。

  离开香港时,报纸上激动的社论标题是“英国人总得对香港人负点责任”,晓敏无限惆伥,但还是赶着到航空公司去取飞机票。

  算了,一个人对自己负责最好。

  她男伴的态度就刚刚相反。晓阳忿忿的代妹妹抱不平,“很明显,这人心中有许多人与事都比你重要。”

  晓敏记得她幽幽的说:“我从来没有野心在任何人心中占首位。”

  晓阳答:“当然,人人觉得最重要的一定是自身,留得青山,方有柴烧,但如果你在他心中连次位次次位都够不上,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我们分手。”

  “但是你那么思念他,耗尽你体内能量,所以你一直嚷累。”

  他不肯来,总得有人留下来,他说。

  晓敏听了,觉得这话何等熟悉,仔细回忆,啊,是母亲与她说的,她大舅舅在三十五年前立下同样志愿,留在天津,没有南下。

  车子驶到大路,晓敏没留神,后边来的司机按号警告,刹车,晓敏惊魂甫定,发觉两车距离只有一公尺。

  那名司机下车说:“一个便士买你沉思。”

  晓敏抬起头,“呵,郭先生,你好。”意外之喜。

  她连忙把车子驶至一旁。

  天气并不那么暖和,郭剑波已换上短袖短裤、十分俊朗,晓敏一直带缺憾地喜欢这种似干文艺工作的男生、头发松松,衣着随和,她从前的他便是代表,晓敏不喜接近西装上班族,虽然后者收入与情绪都比较稳定。

  “你住在附近?”晓敏问。

  “开玩笑,这一带的房子什么价钱。”

  晓敏连忙避开敏感问题,顾左右言他:“今日礼拜天。”

  郭剑波笑,“谁说不是。”很腼腆地把手插裤袋中。

  两人都留恋着不愿分道扬镖。

  郭剑波问:“你的朋友呢?”

  “我们约好星期一在勃拉图书馆见面。”

  “没想到你们同我太曾祖父是朋友。”

  “我们很谈得来呢,接受访问之前,他只叫不要把他的年龄张扬,然后就有问必答。”

  郭剑波点点头:“数年前太阳报记者问他,他只肯认九十岁。”

  那张大胆放肆的报纸,那些可恶的记者。

  晓敏说:“未知郭家是否人人都享有高寿。

  郭钊波摇头,“曾祖父早已故世,祖父与父亲住在东部,只剩我在此地陪他。”

  “你的孝心令人敬佩。”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原来会讲这样好听的话,脸先红了。

  “我可以做的实在不多,你过奖。”

  “你还能说中文,实在难得。”

  “讲得不好。”他又汗颜。

  年轻的他们站在抽嫩芽的枫树下好一会儿,晓敏在上车时说:“那么星期一下午见。”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得不露痕迹地与男生定下约会。

  看,顾晓敏不是弱者,顾晓敏多懂得把握机会。

  回到家中,她取出打字机,想写一篇辩论文章,寄到太阳报。

  好不容易开了头,进入正题,忽然觉得气馁,哗啦一声把纸张自打字机拉出,扔到废纸箩。

  晓敏用手捧着头,她从来不与人打笔仗,私人恩怨,不值得花那么大的精神时间,任由谁爱胡扯什么都无关宏旨,涉及大前提.她又觉得气促心跳,浊气上涌,根本没有办法控制情绪,冷静地写一篇论文出来。

  换言之,她不是这方面的人才。

  晓敏喝了几杯咖啡,终于按下传真机,把那几篇攻击性评论传到香港去给那个他。

  晓敏一直讳避着不愿意提起他的姓名,到现在避无可避,必需在剪报空白位上写“胡小平先生注意:温哥华顾付”。

  是的,他叫胡小平。

  晓敏相信早已有联络站向他提拱这一宗消息,天涯毗邻,绝无隔涉误会,她不过想向他拿一个答覆,谁晓得,也许他只会回活该两字。

  晓敏觉得困,倒在长沙发上,重温郭牛的故事。

  郭牛被他叔父送上船的时候,才十一岁,在货轮澈斯特号上做厨房小工,拖一条小猪尾,操作时缠在脖子上,长时间蹲在厨房洗碗碟,他是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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