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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琪洗一把脸,换上一件白衬衫,下楼来。

  听见脚步声,郁满堂转过身去。

  他看到了彭祖琪。

  白衬衫蓝布裤的她比昨日更加清丽,要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楚楚动人这种字眼,是用来形容什么样的人。

  郁满堂说:“彭小姐,早,今日我来正式收房子,这位是欧阳律师,他对这宗买卖的来龙去脉知道得最清楚。”

  律师已打开公文包把有关文件摆出来。

  这时,郁氏问:“令兄呢?”

  祖琪镇定地说:“祖琛正出去找祖璋回来。”

  “彭祖璋在绿门俱乐部。”

  祖琪奇问:“你怎么知道?”

  “只有那里还肯让他赊数。”

  祖琪大眼睛更加空洞,人家对她兄弟的行踪,比她更清楚。

  她原先以为祖璋只是爱吃爱玩,没想到他会倾家荡产。

  事到如今,祖琪不由得硬着头皮上,她问:“我们该几时迁出?”

  律师头也不抬,“上个星期五。”

  郁君暗暗佩服这年轻女子在要紧关头的坚强。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打开,彭祖琛用力把祖璋推进门来。

  两个人嘴角都有损伤,可能是打过架,但祖琛终于把他揪了回家。

  祖琛关上门,“你还要躲到几时去?这间房子你妹妹也有份,你得向她解释。”

  彭祖璋宿酒未醒,大声喊:“不关你事,彭祖琛,不用你扮好人。”

  祖琪过去把他按住。

  祖璋忽然哭了。

  祖琪指着文件,“是你签的名?”

  祖璋答:“是。”

  “是你把这幢祖屋输给财务公司?”

  “是。”

  “你知道我俩已无家可归?”

  他忽然明白了,抱着妹妹嚎啕大哭。

  这是怎样发生的事,不过是三五个晚上,在私人会所,玩扑克牌,金色的筹码,美女伴坐,然后,愈输愈大,最后,有人告诉他,他已欠下巨额债项。

  要翻本也容易,把屋契交出,签一个名,可继续做上宾玩下去,手气一定会转好。

  果然,他赢了,美女都围着他,对手满头大汗,如丧家之犬,真开心……

  然后,运气又转,他一败涂地。

  太容易了,输一条街也非常简单,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输掉整副家当。

  祖琛给祖璋一杯冰水。

  郁满堂与欧阳律师毫不动容,这种事,他们见得太多。

  这时,祖琪轻轻走到胜利路七号的新主人面前,鼓起勇气:“郁先生,可否通融一下?”

  郁满堂没出声。

  他看到大厅墙上还挂着“生日快乐”字样。

  他忽然问:“昨天谁生日?”

  祖琪答:“我。”

  “几岁?”

  “二十一。”

  他转过身子与律师商量几句,律师抬起头来,“一个月,彭小姐,这已是最大宽限,下个月三十号之前请你们搬走。”

  祖琪耳畔嗡一声,觉得天旋地转,她扶住椅背。

  她清清喉咙,“谢谢你,郁先生。”

  这时,祖璋忽然指着郁君破口大骂:“就是你这种奸人,乘人之危——”祖琛连忙把他拖出去。

  郁满堂脸上露出十分鄙夷的神色来,但是他一声不响,朝祖琪点点头,离去。

  祖琪颓然坐下,用手托着头。

  祖琛问堂妹:“你可有私蓄?”

  祖琪说:“我比祖璋又好多少,都用来买衣服穿了。”

  “你们这一对二世祖!”

  祖琪听了,歇斯底里地哭出来。

  祖琛说:“到我宿舍来暂住吧,地方小一点,不过设备齐全。”

  祖璋还在嚷:“我不会连累你——”祖琪低头,“也只得这样了。”

  祖璋叫:“我去加拿大靠朋友,放心,我会自力更生……”一点悔意也无。

  像那种天生杀人凶手,落网是因为不幸,居然怨气冲天。

  又像靠女人维生的男人,一直认为女方荷包摊得不够大。

  祖琪过去握住哥哥的手,“祖璋,你知我爱你。”

  祖璋别过头去,“我朋友在撒大卡通有农庄,春季用飞机播种,不知多好玩。”

  祖琛冷冷看着他,当他是神经汉。

  祖琪叹口气,“你还未清醒。”

  待彭祖璋真正醒过来,祖琪已在收拾家具杂物。

  他无比歉意内疚,但倔强地不肯认错。

  “我遇到老千。”

  “我应该一早报警。”

  “我根本身不由主。”

  祖琪消瘦憔悴。

  消息大约已经传开,平时一起玩的李宇江、梁金雄、伍健文,黄晓棣……统统不见人,热烈追求的汪惠宇、周汉钊、张子豪、廖光显等人,影踪全无。

  祖琪仿徨不知所措。

  祖琪到堂兄祖琛的宿舍一看,发觉房间还比不上她原来的衣柜大,一时不适应,悲从中来,坐在地上。

  祖琛劝:“你这就不对了,你得接受现实,从今日开始,要不升学,要不做事,许多女子都没有祖荫,一样自力更生,生活得很好。”

  祖琪一听,更加害怕,用毯子蒙着头,钻到床底下。

  祖琛叹口气。小时候也是这样,凡是打烂了什么,闯了祸,祖琪就往床底下躲,不再出来。

  祖琛躺在床上同床底下的祖琪说话:“出来吧,已成事实,宰了祖璋,也得不回祖屋,下次他输的,只有他自己了。”

  祖琪慢慢爬出来。

  祖琛微笑,“现在,你总算知道,谁是你真正的朋友了。”

  祖琪颓然说:“谁稀罕这种答案。”

  这段时间,祖璋也在收拾行李。

  “你真去加拿大沙省学做农夫?”

  “不,”祖璋兴奋,“琪琪,你我都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

  “琪琪,我俩在美国出生,领有美国护照。”

  祖琪嗤一声笑,“又怎样,美国政府会养我们一辈子?”

  “琪琪,我打算回美国去从军。”

  “什么?”

  “太平时节当兵最好不过,你说可是,有吃有住,并且,”他搔搔头,“还可以有时间思过。”居然承认有错。

  祖琪看着兄弟,这不是他的错,他一向这样匪夷所思,做起事来天马行空,恐怕是某个祖先的遗传。

  祖琪用手托着腮帮,“你到美加去走走也好,自己当心。”

  他笑嘻嘻,“说不定有哪个美丽富有风流的寡妇看中我,愿意照顾我。”

  又是一条生路,祖琪真佩服他,到了今日,仍然乐观,只可怜她已愁得头发都白了。

  “时时打电话回来。”

  “你放心,一定保持联络。”

  祖璋匆匆忙忙,买了单程飞机票,一走了之,留下烂摊子让祖琪收拾。祖琪天天一大早起来整理杂物,一日,正把所有的照相部放进纸箱里,顺手翻掀,看到母亲生前在拉斯维加斯拍的照片。

  祖琪缓缓站起来,一家都是赌徒,以小博大,成王败寇,胜过这样拉拉扯扯活下去。

  她洗脸化妆,换上得体的衣服,出门去。

  她去找郁满堂。这个黑黑实实、相貌平凡的年轻中年人到底做什么生意,她得去了解一下。

  照着名片上的地址,她到了银行区。

  祖琪穿多了一件毛衣,有点热,鼻尖冒出汗珠。

  这才发觉郁满堂是一家证券行的老板,祖琪不由得笑出来,原来他做庄,他才是赌博专家。

  他且是赢家。

  祖琪对接待处说:“我找郁先生。”

  “请问,有预约吗?”

  “说是彭祖琪有事商量。”

  接待员照实通报。

  秘书转告郁满堂,祖琪运气好,他刚刚有空,一听彭祖琪三个字,身不由己,站起来亲自走到接待处。他看到那身段高挑脸容稚气的女郎坐在接待处门口,低着头,有点落寞,一定是不惯求人,故此略见腼。

  “彭小姐。”

  祖琪抬起头,见他亲自出来,立刻展开笑脸。

  郁满堂看得呆住,那个笑容像是乌云后忽然透出金光,好看到极点。

  半晌他说:“有什么事吗?”

  “今日路过,顺便来探望。”

  “请进来喝杯茶。”

  办公室颇具规模,设备先进,职员凝视计算机荧幕,神情专注,像是已经住进电子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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