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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通往胜利路一列小洋房的私家路上停满汽车,住在最后一幢对牢海景的丁太太带孩子看完医生回家,寸步难移,不禁有气。

  “整条路都叫彭家霸占了,真自私,没想到别人也要用路。”

  丁先生好脾气,一味劝:“我叫保母出来抱囡囡回去休息,然后叫他们把车子移一移。”

  “干脆报警好了。”

  “太太,睦邻,和为贵。”

  丁太太只得打电话唤保母出来。

  那保母甚为唠叨,一手抱过小孩,一边喃喃说:“父亲辞世了还那么高兴,天天开舞会庆祝!”

  丁先生到彭宅按铃,半晌,才有人应门。

  只见屋里衣香鬓影,门一打开,就闻到酒香扑鼻,一个穿薄纱的年轻女子探头出来。

  那女郎脸上贴着金粉,大眼睛闪烁,笑盈盈说:“咦,你是丁先生,请进来喝杯酒,今日是我二十一岁生日。”

  “呃,我的车动弹不得——”“没关系,”她转身唤人:“任泽明、伍剑锋,帮忙把车子驶走让丁先生通过,丁先生,对不起。”

  那丁某已经不好再说什么。

  两名年轻男子立刻去把车驶走。

  他听见室内正在奏伦巴音乐,年轻人一个一个接龙跳舞,每人紧紧握住前边那人的腰,起劲地舞动。

  有人大声叫:“祖琪,你还不来?”

  那女郎应道:“我招呼邻居呢。”

  丁先生觉得室内似有强大磁力要把他吸进去。

  叫祖琪的女孩递一杯香槟给他。

  “不,不用客气。”

  忽然之间,他心底想:管它呢,一饮而尽,然后,一言不发的回去把车开走。

  祖琪掩上门。

  她堂兄祖琛在身后问:“谁?”

  “邻居。”

  “我们的确把车停得太放肆。”

  “偶然一次,不要紧。”

  “不算偶然了,记得今晚十一时结束舞会,否则,又有人报警。”

  祖琪说:“有种人专喜欢扫兴。”

  旁边有一把声音说:“叫他也一起玩。”

  那是祖琪的哥哥祖璋。

  祖璋已喝得七成醉,可是心情异常兴奋,看样子,他打算通宵欢乐。

  祖琛说:“我有话讲。”

  祖璋扬扬手,“明天再说。”

  祖琪笑笑。“琛,你有事同我商量也一样。”

  祖琛把堂妹拉到厨房坐下,做了两杯咖啡。

  “以后打算怎样?”

  祖琪一下子回到现实世界,有点惆怅,她找来一面小镜子,用软纸整妆。忽然,她像是对颊上金粉厌倦了,缓缓擦去闪金。

  “今日是我生日。”祖琪说。

  祖琛微笑,“就因为二十一岁了,才借这机会与你说几句话。”

  “真扫兴。”

  “对不起。”

  “不不不,祖琛,你是为我好。”

  “我还怕你不知道。”

  祖琪叹口气,“父亲病了三年,家里开销又大,现款花得差不多,只剩这幢房子。”

  “这我晓得。”祖琛点头。

  “今晚也许是最后一次在这里举行舞会了。”祖琪怅惘,“稍后,就得把房子卖掉。”

  “房子价格已经跌了。”

  “祖璋说与我一人一半,他会做些小生意,叫我守着另一半做嫁妆。”

  “他难得这样明白事理。”

  祖琪微笑,“你担心的是他吧。”

  “不,”祖琛答:“我关怀的是你。”

  “你对我们就像大哥一样。”

  “可惜我只是个教书先生,能力有限。”

  “副教授竟如此谦虚。”

  彭祖琛低下头,“叫祖璋少喝少玩少赌。”

  祖琪失笑:“那不等于要了他的命。”

  这时,有人推开厨房门。

  “祖琪,你在这里,好极了。”

  “什么事?”

  “门外有人找祖璋,祖璋一听,马上从后门走掉,现在那人坚持要见你。”

  祖琪与祖琛面面相觑。

  忽然祖琪笑了,“一定是个被吵得忍无可忍的邻居。”

  祖琛不放心,“我同你出去看看。”

  祖琪走到玄关,看见一个中等身段的男子,穿着深蓝色长大衣正在等主人家出现。

  祖琪觉得他是一个年轻的中年人,看相貌,他不过三十出头,可是举止态度,足足四十余,老成持重,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那人看见一对年轻男女出现,也不禁一怔,心中喝一声采。

  原来世上真有俊男美女,倒叫他自惭形秽,他只觉得男的有一股书卷气,温文尔雅,女的有一张凝脂般小面孔,可是配一双大眼睛,面颊上不知什么闪闪生光,煞是好看。

  他呆一呆,才说:“我叫郁满堂,找彭祖璋。”

  祖琪应:“祖璋出去了,有事同我说也一样,我是他妹妹祖琪。”

  “彭小姐,这一位是——”“我堂兄祖琛,彭家现在只剩我们三人。”

  “那么好,有话可以直说了。”

  祖琛说:“请讲。”

  三个人都站着,没人想坐下来。

  那陌生人说:“彭小姐,你还是坐下来的好。”

  “不用,我站着可以。”祖琪说。

  “呵,我可以告诉你,彭小姐,令兄彭祖璋已将胜利路七号这幢住宅出售,自今夜十二时开始,房子业权属于我,明晨自有律师来同你们接头。”

  “什么?”祖琛大惊失色。

  那郁满堂接下去:“彭祖璋原本告诉我,房子早已空置,我随时可以收屋,今日我趁空档来看看如何装修,没想到你们还在开舞会。”

  祖琪张大了嘴。

  这个消息比晴天霹雳还要厉害,过了半晌,她轻轻说:“祖琛,我想坐下来。”

  祖琛扶她坐下。

  他开口:“丘先生——”“我姓郁。”他给他一张名片。

  “郁先生,这件事究竟是怎样发生?”

  那郁满堂看着他们,“你俩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祖琪泪盈于睫:“我茫无头绪。”

  “一年前彭祖璋领到遗产后就开始豪赌,他把这幢房子按给华盈财务公司套现,财务公司见他欠债不还,将房子出售给我。”

  祖琪听真了,顿足道:“去找祖璋来。”

  “令兄一见是我,恐怕已从后门溜走。”

  祖琪用手掩住面孔。

  郁满堂说:“对不起,我的律师明晨会向你出示文件,我保证这是宗完全合法的买卖。”

  祖琪只觉得双脚像浸在冰水里,一股寒气渐渐升到胸前,接着上了头,牙关忽然嗒嗒响起,原来她混身簌簌发抖。

  祖琛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脸色苍白,像是被人在鼻子上重击一拳。

  郁满堂年纪比他们大,经验比他们堂兄妹丰富,知道他们对住宅经已出售一事一无所知。

  他叹口气,不由得生了同情之心,“打扰了,今晚我扫了你们的兴。”

  他是个生意人,在商言商,不能有妇人之仁,他告辞。

  祖琪向前走了两步,忽然软倒在地,饮泣不已。

  “祖璋祖璋,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祖琛扶她上楼。

  那几十个客人也不顾主人是否在场,一直玩到凌晨,直到食物与酒都报销了才纷纷离去,所有食客的态度,都是这样的吧。

  天蒙亮祖琪才靠着沙发入睡。

  纱衣已经换下,面孔洗净,她疲倦得不得了,整夜打电话找祖璋,一次,绿门俱乐部的酒保说:“彭祖璋?他在这里好一会儿了,我去叫他。”

  可是过片刻回来,“他不愿听电话,他走了。”

  祖琪气得直哭。

  祖琛索性开了车出去找他。

  早上九时正,彭宅门铃又响起来。

  佣人正在收拾舞会残局,一时没理会,再响了几次,才去应门,门外站着两个脸上没有笑容穿黑西装的男人。

  “找彭祖琪小姐。”

  佣人只得上去通报。

  她推醒祖琪。祖琪知道债主上门,避无可避,她反常地勇敢,轻轻说:“我马上下来,给他们斟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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