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川说:“非也非也。”
  “那是为了什么?”
  “我来劝你俩恢复兄妹之情。”
  柏如珏笑出声来,“从来未曾有过的感情,如何恢复?”
  如瑛说:“看样子他已康复,打完斋,和尚再不走,很容易被人当是化缘的瘪三,振川,别噜苏了。”
  振川眼睛看着天花板,看情形还非靠外界的力量不可。
  甲乙两位先生在转角出现。
  如瑛迎向他们,一边说:“你俩千万不要多事。”
  柏如珏在这两人手上吃过苦,脸上顿时变色,夺路而走。
  振川拦上去,“都是朋友。”
  柏如珏一手推开,“哪来那么多的朋友!”
  “你听我说,喂,别走呀。”
  兄妹俩背道而驰,振川徒呼奈何。
  幸亏两位客人身形一动,便分头截住他们。
  如瑛还在抗议,“我们柏家家事,不劳你们操心了。”
  甲乙两人满面笑容,把两兄妹拉进医院的会客室。
  柏如珏的母亲惊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放心,兄妹俩也该谈谈了。”
  振川就是有这个本事,他最能使伯母们安心。
  果然,伯母深深叹息,“到如今,我才知道不该把上一代的恩怨,叫下一代承受。”
  听她说得好似五代同堂文艺大悲剧中之对白,振川想笑又不敢笑。
  “伯母,一切都已过去,不要再提。”振川安慰她。
  “他们的父亲已经去世,再斗下去也没有意义。”
  “相信我,柏氏兄妹会得携手合作,建立事业王国。”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听说如瑛的母亲将要改嫁?”
  振川点点头。
  她闻讯颓然:“她一向比我有办法,我一直不如她。”
  振川无言。
  只听得大柏太太念念有词:“老头,老头,我同你说过她靠不住,守不牢,难为你还这样为她。”
  振川有点难过,不由得伸出手,挽住她手臂。
  大柏太太又说:“她福气恁地好,还有你这样的女婿。”
  “你也会得到一位伶俐的媳妇。”
  她苦笑。
  振川刚想再说几句场面话,柏如珏已从会客室出来。
  他身后跟着柏如瑛,兄妹俩眼睛红红,像是哭过似的。
  大柏太太追上去,“发生了什么事?”
  如珏如瑛低下头,并没出声。
  振川知道效力已经发作。
  他推开会客室的门一看,甲乙两人当然已经离去。
  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如瑛一脸懊悔,振川安慰她,“不必难过,你俩又没有老,补偿还来得及。”
  柏如珏说:“林振川说得对,如瑛,明日我到你处来商量公司合并的事。”
  如瑛点点头,前后判若两人,火气全消。
  振川又异想天开,翻了脸的夫妻最最需要这一帖药,可惜两位师傅不愿将此秘方传授给他,否则只消林振川神医一到,世上就不会再有怨偶。
  如瑛与兄长说:“你回去好好休息。”
  柏如珏伸出手来,振川受宠若惊地与他相握。
  他与他母亲随即乘车离去。
  振川把手插在裤袋中,看着如瑛微笑。
  如瑛低语:“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一直以来,我都希望有个真兄弟?”
  “柏如珏如假包换,是你的真兄弟。”
  如瑛侧侧头,“也只有他了,我不能看着他的公司结束,输或赢,我都不会快活,不如联手奋斗。”
  还是要斗,振川叹口气,这两兄妹真是到家了。
  “振川,认识了你,真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我也是。”振川说。
  如瑛笑了。
  两人齐齐步出医院。
  “晚上,他们会来接我。”
  振川说:“一小时便可回来,我对他们有信心。”
  “他俩品格高贵,本领高超,值得钦佩。”
  “所以要让他们速速离去,不然在此滞留,不晓得要抢掉地球男人多少镜头。”
  “你不怕我跟他们回到心宿一去居留?”如瑛笑问。
  “你?”振川悠然。
  “什么意思?”如瑛撑起腰。
  “你不会的。”
  “啊?”
  “你早已深深爱上我,甘心放弃一切,追随我做我贤内助,即使天际有某银河系等着你去做他们的皇后,你也不会心动。你情愿做一个最平凡的小女子,服侍我这个不算出色的男人,你不舍得我。”
  如瑛呆呆地看着振川。
  振川问:“我说得对不对?”
  “林振川,你原来是一个最最聪明的人。”
  “我说对了。”振川笑。
  如瑛随振川回家,两人下棋消磨时间。
  振川没有压力,如瑛却心事重重。
  她问:“如果回来之后,我有什么变化,你不介意?”
  “吃你的车。介意?无论你秃光了头,多一只眼,开始说几内亚土语,我都不会介意。女人,总是没有信心。你那只士危险,别怪我不警告你。”
  “振川——”
  “如瑛,放松你自己。”
  振川抬起头,拍拍如瑛的肩膀,如瑛似镇定不少。
  她转过头去,“他们来了。”
  振川说:“我送你出去。”
  他们在园子里。
  振川趋向前,“让我陪如瑛共行,她有点害怕。”
  “不行,振川,我们不能把实验室公开。”甲说。
  “没有例外?”
  “振川,我俩也得依指示行事,你对我们还有怀疑?”
  如瑛这时也说:“我一下子就回来。”
  振川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等你。”
  如瑛跟甲乙两人离去。
  也已经不能再拖了,连老区都起了疑心,忍不住问:“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倒是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为何行藏诡秘,自出自入,来去如风?柏小姐同他们什么关系,何以听他们使唤?”
  所以他们要快快结束这件意外,回他们的家乡去。
  振川抬起头,看向天空,这是一个乌云密布的晚上,没有星星月亮。
  一小时。
  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振川问老区说:“你,有没有兴趣筹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老区听了,跳在半空,右脚与左脚的足跟一碰,发出“啪”的一声,回到工作间去。
  振川摇摇头,接触如瑛多了,老区仿佛像感染了什么,前后判若两人。
  一小时。
  振川想,最好是睡一觉。
  但即使似他这样泰山崩于前而麻木不仁的人,也有点担心。
  老区斟出一杯香茗。
  “柏小姐买来的茶叶。”他说。
  振川点点头,呷了一口,只觉满嘴芬芳,又呷一口。
  说也奇怪,茶叶像是唤醒了瞌睡虫,而他们又呼召振川齐齐进入梦乡。
  振川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厚,他忍不住问:如瑛如瑛,你做了什么手脚?
  他当然没有获得答案,他靠着沙发椅睡着了。
  老区出来看过他一次,轻轻用毯子遮住他双膝。
  大厅挂着的一只鱼尾钟当当当当连敲七下。
  静寂一片,只余滴嗒滴嗒。
  厨房里隐约传出肉汤的香味,老区在备菜呢。
  他仿佛知道如瑛来得及回来吃晚饭似的,胸有成竹。
  振川在梦中闻到香气,嘴角微微一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振川没有醒来,他用一只手托住一边面孔,像是古代书生在梦中有所奇遇,灵魂儿远远去到离恨天,不知同什么人在那里打交道。
  老区静静出来,把茶盏收了回去。
  又过了很久很久,乌云渐渐散去,天清气朗,露出星光灿烂。
  时钟尽忠职守,当当当当又响起来,这次敲了八下。
  一小时过去了。
  时间大神最公平不过,不管当事人是悲是喜,宝贵光阴一样过去,消逝无踪影。
  老区像是与谁有约,走到前厅,悄悄把大门开启。
  他只稍微站了一会儿,便看到他要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