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然玄了一点儿,也并非听不懂,振川试探地问:“也许车祸之后受了震荡?”
“不,绝不,如瑛完全换了一个人。”
“她不记得她是谁?”
“不不不,她性格动静嗜好完全没有变,这种感觉只有最接近她的人才会知道。”
“是什么使你觉得可怖?”
孙竟成一怔,叫出来,“你看出来了?”
振川说:“你浑身颤抖,脸色发青,谁都观察得到。”
“振川,”孙竟成额角上的青筋涌现,“我怀疑如瑛不是人。”
听到这里,林振川反而松一口气。
不是人,难道是鬼不成?!
“我亲眼看见,亲身经历。”
“看见什么?她在晚上,除下皮相,以彩笔描绘修补?”
孙竟成大力喘着气,走近窗口,手放在玻璃上。
“振川,你说过,男女双方分手,男方切忌提及女方不是。”
“是,这是做男人最起码条件,人格要紧。”
“振川,你肯不肯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孙竟成把一只指环交给他,“把这送还给如瑛。”
振川跳起来,“这是苦差,我又不认识她。”
“不认识只有更好。”
“老孙,你究竟遭遇到什么?”
“今天晚上,我们在家吃饭,她亲身下厨,那一道龙虾汤,竟是墨绿色的。我,我,我不敢喝,她坐在我对面,眯着眼,笑着催我快吃。我耐不住昏黯的灯光,去开亮了顶灯,要跟她说话,趋向她面孔,你知道我看到什么?她的瞳孔受强光刺激,缩成一条竖线!”孙竟成嚎叫起来,“同猫眼一模一样。”
振川呆呆看着老友,一时不能接受他说的话。
“我无法再忍,逃了出来,振川,你可别说我眼花,我知道我没看错。”
振川喃喃说:“猫儿眼。”
“我不能再同她一起生活下去。”
“我以为你爱她。”
“我爱的是柏如瑛,”孙竟成的声音尖且高,像是要借此发泄心中至大恐惧,“不是一个女巫!”
“女巫!”
孙竟成已是惊弓之鸟,忽然间他指着墙角,大声吆喝:“谁、谁?哎唷,振川,她追上来了。”
振川转头一看,站在书房门口的是他管家老区。
人吓人的效果惊人,老区也跳起来,“少爷,什么事,他是谁?”
振川把竟成按下,“老区,去给我们倒两杯热茶来。”
“半夜了,少爷,我听到异声才过来看看。”老区疑惑地盯牢不速之客。
振川向他保证,“我们没事。”
老区走开。
振川觉得孙竟成与柏如瑛之间已无药可救。
他怕她怕到这种地步,再拖下去也无益,这件事宜速速加以解决。
雨势小了一点儿,老区倒出香浓的普洱,室内气氛缓和下来。
振川似老朋友的身份不怕冒昧地说:“看得出你已不再爱她。”
“不,振川,还有许多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现象……”
“把一切因由浓缩,你是否不再爱她?”
孙竟成不由得点头,“我连家都不敢回。”
“可以约她在外头见,把戒指还给她。”
“我不想再见她,今夜,我本想同她摊牌,但她已有未卜先知之大能,她存心毒杀我。”
振川心想,孙竟成不行了,工作压力太大,他撑不下去,他所说的故事,实难置信,若非是老同学,振川一定会怀疑这是他飞甩未婚妻的最富想象的借口。若非一开始就答应相信他,此刻振川说不定已出言讽刺。
“振川,帮我忙。”他哀求。
“我还是觉得应该由你亲自把戒指还给她。”
“那么随它去吧,我已决定到美国去躲一躲。”他竟撒起赖来。
振川啼笑皆非,“你肯定你们曾经深爱过?”
“换了是你,你的反应可能比我更糟。”
“不,”振川肯定地说,“我的爱经得起考验,我爱人爱一辈子,即使她变成一条八爪鱼,我也要设法了解她。”
孙竟成怨怼地说:“说时容易做时难。”
“假如柏如瑛真的因车祸而生理起超自然变化,你不怕她令你坐的飞机失事?”
这话一出口,振川就后悔,他没想到孙竟成的脸色会变得似泥土那样黑。
他把老孙安置在客房。
孙竟成累极垮在床上,振川一整个晚上都听到他开口说梦话。“如瑛,如瑛!”他叫。
看样子也不是个没良心的人。
他的遭遇,可信成份到底有多少?
倒是振川一夜没睡好。
男女间感情本来异常脆弱,一点点小事都可导致它失去平衡,有许多因由,他不愿说,振川也不能逼他说。
第二天振川醒来,只听得窗外潇潇雨嘀嘀嗒嗒,犹未停止。
下得楼来,管家老区递上早报,说:“孙少爷要我跟你说,他先走了。”
什么?这家伙。
“还有,他留下这个,请你无论如何帮他办一办。”
老区取出一只指环。
普通的白金婚戒,内则刻着微丝细字:柏如瑛,八六年九月二十五日,这原是他们订下终身的好日子。振川有点儿心酸。
做不做这个狗拿耗子的老好人呢?
怕只怕柏如瑛这个摩登女巫迁怒于他,连他也一举消灭,知道别人的秘密,终究是个负担。
最好过一段时日,待孙竟成安全抵达美国,一切无恙,才办这件事。
振川把指环放进抽屉。
下午,太阳出来,大白天底下,振川觉得孙竟成昨夜那个故事好不无稽,便吩咐女秘书打电话到老孙写字楼去。
秘书过一刻回来同他说:“那边说孙先生放了大假,动身到纽约去了。”
振川一怔,老孙竟来真的。
“有没有那边的地址?”
“我问过,没留下。”
也许他根本不是到北美洲去,振川既好气又好笑,也许老孙跑到海地找巫毒教长老去寻求以毒攻毒的办法去了。
事到如今,振川觉得他有必要同柏如瑛小姐联络一下。
在本市,要找一个有姓有名的人,并非太难。
秘书球球说:“柏小姐在柏氏建筑公司上班,电话已经接通。”
振川放下心来。
会上班的女巫,大约同平常人没有太大分别。
他取过话筒,报上姓名:“柏小姐,我叫林振川,是孙竟成的好朋友。”
那边沉默着。
“柏小姐?”
她说话了:“孙竟成呢?”
她竟不知他去了美国,振川觉得她道行有限,随即又想:怎么会相信老孙的鬼话?
振川告诉她:“竟成旅行去了。”
“原来如此。”
柏如瑛的声音不刚不柔,恰到好处,清脆玲珑,十分悦耳,此刻语气中带着淡淡哀愁,更加吸引人。
“他有一件东西在我这里,托我交给你。”
不需要很聪明的人,也知道那是什么。柏如瑛又沉默下来。
振川十分同情她。
过一会儿他说:“由我到你公司来吧。”
柏如瑛的反应一如任何正常的女子:“太麻烦你了。”
“下午五点正,可方便?”
那是下班时分,正经事应当办完,振川十分识相。
“下午见。”柏如瑛结束这一次谈话。
振川把他所得的印象组织一下。
她很难过,但不至于自暴自弃,废寝忘食。
她仍在公司里,进行日常的工作,面对现实。
振川知道女性比男性更重视感情,受此创伤,而能坚挺,实在不容易,他自然而然站到柏如瑛那边去。
女巫不女巫是另外一个问题。
柏如瑛私人办公室是浅灰紫色的,秘书坐在小小接待室,穿同色制服,见到振川,抬起头来,“林先生,柏小姐等你呢。”站起来为他推开办公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