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这样高兴,正向车厢努嘴,一边挤眉弄眼。
  檀中恕啼笑皆非,连忙令车子开走。
  “你看到什么?”他问勤勤。
  “我只看到一双黑皮鞋,但相信对方已把我看得一清二楚。”
  檀中恕说:“你太顽皮了。”
  “那位女士是什么人?”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不听话。”
  勤勤追上去,“是你妻子?”
  檀中恕停下脚步,她真的什么都敢问出。
  “不。”他说。
  “你的朋友?”
  檀中恕转过头来,“勤勤,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勤勤一怔。
  “你说呀?”
  “老板。”
  “我并不觉得你尊重我。”
  “朋友。”
  “你又并不友善。”
  “给我一个机会,给我多一点自由,我可以从头开始。”
  “这不是我们的规则,我们不是在玩一场游戏。”
  勤勤说:“但世上没有任何事值得这么严肃地来做。”
  檀中恕看着她半晌,“你果真是文少辛的女儿。”
  “我父亲一直是对的。”
  “勤勤让我们坐下谈谈。”
  “你先要答应不教训我。”
  他还是教训她了。
  她发觉在本市,他极少在公众场所出现,画廊大厦中有一切设备,他根本不必在街外露面,他们习以为常,是以每当勤勤跑出去做一些平常人会做的很自然的事情,他们上上下下便大为震惊。
  不见得所有在事业上有成就的大亨会有这种怪习惯。
  他整天整夜做些什么?业务早已上了轨道,助手们都这么能干。
  勤勤吸着冰淇淋梳打。
  “如意斋剪彩事我们会同你推掉,另外替他找位嘉宾。”
  “但我想为他尽一点点力。”
  “没有必要,他不会计较。”
  “我计较,我们家不济的时候他曾经雪中送炭。”
  “这固然对,但是檀氏画廊为你所做岂非更多。”
  勤勤怔住。
  “为何厚彼薄此?”
  半晌勤勤说:“檀氏不同。”
  “为何不同?”
  “如意斋那边,还清了人情债,也算了一件心事。”
  檀中恕看着她。
  “檀氏画廊嘛,反正一辈子还不清,欠着就欠着吧。”
  檀中恕一震,手中正持着茶杯,泼出一点点茶来。
  勤勤接着说:“我认为我应该去替瞿德霖剪彩。”
  “无论如何不让你去,我们不晓得他会把你的消息图片发放到什么地方,我们必须要替你维持一个固定的形象,一点都错不得。”
  “看,我只是一个文艺工作者,你们想怎样,培训我做一国储君?”勤勤摊摊手。
  “勤勤,你为何如此不羁?”
  “或许这正是檀氏选中我的理由。”
  檀中恕忍不住说:“终有一日,有人会驯服你。”
  勤勤在心中问:“谁?”
  她也在等这一天,心甘情愿的,跟一个人回家,以他的心为心,以他的意为意。
  谁不在等,勤勤笑了,嘴角有点暖昧,双目带着憧憬。
  少女这种神情最最可爱,檀中恕默默欣赏。
  真是公平,每个人都年轻过,真是不公平,每个人都会老。
  “勤勤,有一个人想见你。”
  “谁?”
  “我事业上的伙伴,姓廖。”
  “咦,我以为你是檀氏唯一的老板。”勤勤意外。
  檀中恕微笑,“我另外有一位沉默的伙伴,股份比我多。”
  “原来他才是大老板。”
  “地位的确比我高,幸亏他非常尊重我信任我。”
  而且肯把画廊以他的姓氏命名,勤勤想。
  勤勤说:“家父有个理想,他一直想办间沙龙。”
  “我知道,我听过聚星堂这个计划。”
  “你呢,你肯不肯办这样的画廊?”
  “暂时不考虑。”
  勤勤惋惜地说:“还是家父至爱艺术,无人能及。”
  檀中恕说:“文先生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人物。”
  “你拍档是精明的商人,抑或是位纯艺术家?”
  “两者都是。”
  勤勤吃一惊,“很少有人可以兼顾到双方面。”
  “人才是有的。”
  “难怪你们业务做得这么大。”勤勤表示佩服,“合作了多少年?”
  “他接受我入伙时,我约比你大几岁。”檀中恕陷入沉思中,长长吁出一口气。
  勤勤有点诧异,这样的规模,这样的关系,不是十多年可以建立起来,是以她说:“我相信这是廖先生的家族生意,由你们二人发展。”
  檀中恕仰起头,想了一想,“可以这样说,你猜对了。”
  “我很希望见到他。”
  “你可得斯文一点。”
  “廖先生什么年纪?”
  “比我大十多年。”
  勤勤的心一动,这么说来,年纪不小了,勤勤注意到檀中恕的口气,说到廖先生,恭敬得像提到恩师似的,也许他们二人的确是这样的关系。
  勤勤的幻想力飞出去:他恩师有个女儿,比他小几岁,两个人恋爱,但是没有成功,他仍然独身……
  她问:“我什么时候见廖先生?”
  “当你不再把袖子卷起扮打手的时候。”
  勤勤瞪他一眼,一口吸光冰淇淋梳打便告辞回家。
  她不愿再用画廊的车子,杨光说得对,没有那么大的头,毋需戴那么大的帽子。
  走过去一点点就是如意斋,勤勤想去看看瞿伯母,在途中买了一大篮水果,在今日,这份心意的分量比往日又重许多。
  瞿太太迎出来,“勤勤,真谢谢你。”
  店铺正在装修,她把勤勤接到个较为清静的角落。
  “勤勤,真亏得你为我们设想,老瞿高兴得不得了。”
  “小事情耳。”
  “哎呀,天大面子才请到两位大明星来剪彩。”
  大明星,两位?勤勤不明白瞿太太说些什么,她以为画坛只有文勤勤一颗大明星。
  “喏:檀氏画廊交待过了,说是你推介的,让两位最当红的电影明星来剪彩。”她说了两个名字。
  勤勤明白了,檀中恕吩咐下去,没有什么办不妥的事。
  这也好,老瞿要的不过是一点点宣传,目的达到,谁都一样。
  “令堂大人可好?”
  勤勤点点头。
  “勤勤,你真能干,”瞿太太握住她的手,“我们为你高兴。”
  “才刚刚有机会起步罢了,事业路途要走一生。”
  “多少人连出身都挣扎不到。”
  “我只是幸运罢了。”勤勤想到杨光,还没有找到帮他的机会。
  “几时开画展,好让我送几只大花篮去。”
  “瞿怕母,我问你要一样东西,不知方不方便。”
  “尽管说好了,一切不是问题。”她像是巴不得勤勤欠她人情似的。
  “我想要檀中恕的旧照片,复印后即把原照还你。”
  “没问题,但不要给老瞿知道,他嘱我扔掉照片,所以勤勤,你也别还我了。”
  “好的。”
  瞿伯母把照片套入纸袋交予她,勤勤觉得收获至大。
  她忙去配了只银相架,把照片放在案头。
  听到张怀德的声音,勤勤迎出去。
  她一进门便笑说:“勤勤,你倒是不食人间烟火。”
  “怎么个说法。”
  “你看,上个月你全然没有开销,一毛钱也没有用过。”
  “是吗,”勤勤趋向前去看银行帐单,“太对不起自己了。”
  但是每一件衣服每一双鞋的单子都已经付清,还有,房租不用她负责,司机女佣一应都是公司派来,勤勤连上街的时间都没有。
  她叹口气,“看我多惨,没有花钱的自由。记得有一次花絮报导,英女皇伊莉莎白二世步进杂货店买了一些糖果,但身边没有零钱,只得赊帐。”
  张怀德笑,“那多好,一下子就晋身贵族。”
  勤勤身边买水果买银相框的现银,还是卖石榴图的款子。
  “你的薪水,都依你嘱咐拨给文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