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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求真凝视那躺着的病人。

  他可以是任何人,老郭、老王、老张,他们看上去全差不多。

  当他们年轻的时候,各有各风采姿势,活泼的小郭、机智的小王、英俊的小张!可是现在,现在已不能识别。

  求真怔怔落下泪来。

  琦琦在旁轻轻说:“别担心,他无碍,明早医生便会替他植入人造心脏。”

  “小郭先生最恨人工这人工那。”

  “哦,我恐怕这次他不得不从俗呢!”

  “他知道情况吗?”

  “他醒过一次,签了字,求真,在法律上,我并非他的亲人,我没有地位。”

  求真看琦琦一眼,“你会在此地陪着他?”

  “稍后我也想回去休息一会儿。”

  “经过这次事故,或者你们应该结婚。”

  “要结早就结了,现在还结什么。”

  求真说:“名正言顺呀,夫同妻,并排坐着,看上去顺眼得多。”

  琦琦挤出一丝干干的笑容,“要到他几乎离我而去,才知道他有多重要。”

  医生在这时候出现,“病人可以见你们,不要刺激他,不要讲太多话,五分钟。”

  求真连忙披上白袍戴上口罩走进病房。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握着小郭的手。

  小郭脸上氧气罩给除掉,他能够说话,求真没想到他在这种关头仍爱斗嘴,“哭过了哎,怕失去老朋友是不是?”

  求真为之气结。

  小老郭气若游丝,“唉,在这种关头,英雄都会气短,何况是凡人,真想请原医生来施展他大能力量,还我河山岁月。”

  琦琦问:“要我去找他吗?”

  小郭摇头,“第一,他很有原则,不一定肯医我;第二,我是死硬派,凡是人生必须经历的,我还有勇气承担。”

  求真笑,“居然是条好汉。”

  “咄!”小郭不服气,要挣扎起来。

  看护连忙进来按住他,把氧气罩覆上,转过身来,瞪着求真与琦琦。

  她们知难而退。

  人一进了医院,就变成医院所有。

  晚风甚凉,她俩机伶怜打个冷战。

  求真浑身寒毛竖起来,忽有不祥之兆,她低下头,只是不出声。

  那夜求真没睡好,朦胧间一直听到电话铃响,睡梦中她挣扎去听,电话刚好割断,呜呜连声,不知什么人找她,不知有什么事。

  若干年前,一清早,也是这么一通电话,是她兄弟挂来的,“母亲不行了,速来医院。”

  她正穿衣出门,电话又到,“妈已经去世。”

  外套穿了一半,求真僵在那里,以后怎么办呢?表情应如何?姿势该怎么样?

  在电影里,主角与配角最懂得应变,如不,导演也会帮忙,来一个淡出,跟着接第二场,一切困难已经过去。

  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所有冷场也须逐一演出,真要命。

  天才亮,求真就起来了。

  在这一刻,她才知道寂寞是怎么一回事。

  求真拨电话给琦琦,只听到一段录音:“我已赴医院,求真,多谢你关心,琦琦。”

  求真看一看钟,这正是小郭做手术的钟点,她忽而觉得彷惶,坐立不安,终于更衣出门,到市立医院去与琦琦会合。

  “三零六病房。”

  “病人在手术室,请稍候。”

  求真静静走到会客室,刚想坐下,忽见琦琦脸色灰败地走出来,身边有看护陪伴。

  求真耳畔嗡一声,啊,终于发生了,她双脚发软,跌坐下来。

  琦琦比她镇定,“求真,你来了。”

  求真看着她。

  “手术失败,他已魂归天国。”琦琦伸手握住求真的手。

  求真愣了一会儿,忽然挥舞拳头,“那浑球,他还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琦琦一直没出声。

  求真大声控诉:“一次又一次,叫我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次又一次,真不知能承受多少次——”声音渐低。

  其他病人的家眷听到这样的牢骚,深有同感,不禁都哭泣起来。

  看护前来,“这位老太太,我替你注射宁神剂。”

  “走开。”

  琦琦按住求真,“是我叫她来的。”

  求真颓然屈服。

  茫然地,她的记忆飞出老远,那天,她第一次看到小郭,他抬起头,老气横秋地问:“卜求真,《宇宙日报》记者卜求真?”

  宛如去年的事罢了。

  求真心神有点乱,时间哪里去了,为什么忽然之间人人都叫她老太太?她痛哭起来。

  像一个不甘心离开游乐场的孩子,求真大哭。

  旁人为之恻然,只道琦琦失去了父亲,求真永别了老伴。

  但是求真知道她的哀伤可以克服,而琦琦将与创伤长住。

  琦琦为小郭举行简单的仪式。

  琦琦轻轻吟道:“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求真不语,站着发呆。

  郭晴前来,紧紧握着求真的手。

  他告诉求真:“叔公把侦探社及他的笔记给了我。”

  求真点点头。

  “我在《宇宙日报》刊登了小小一段讣告。看,看谁来了。”

  求真抬起头,她发觉双眼有点不适,揉一揉,啊,都来了。

  坐在礼拜堂最后角落是原医生,不远之处是许红梅,前排有列嘉辉,余宝琪刚到,轻轻走到求真身边坐下。

  他们都穿黑色,互相颔首招呼,不发一言。

  小郭生前,当然不止这几个朋友,可是能不能来送他这一程,又得讲前缘后果。

  如今,小郭晴才是真正的小郭了,他好奇地问求真:“那位穿黑衣的、气宇不凡的先生是谁?”

  求真低声答:“他姓原。”

  小郭呆住,“原,原医生?”

  他站起来要去招呼他,跟着自我介绍,可是一回头,已经不见了那黑衣男子。

  原氏已经走了。

  小郭只得重新坐下,喃喃道:“叔公的笔记簿里一定有他的地址。”

  年轻人的哀伤与爱情都不能集中,一下子淡忘。

  琦琦坐在最前排,一言不发。

  小郭又问:“那年轻貌美的女子是叔公什么人?”

  求真答:“她是他的红颜知己。”

  “他们没有结婚,是因为年龄差距?”

  “我不清楚。”

  “多么可惜。”

  对小郭晴来说,叔公一生如此丰盛多姿,已经有赚,亲友不该伤心,故此不住逗求真聊天。

  求真自问还了解年轻人,故不予计较。

  牧师在这时叫众人唱诗。

  余宝琪站起来,回头去取诗本,忽然瞥见列嘉辉。

  她一怔,先是若尤其事地打开诗篇,低头看着本子,但是定一定神之后,她缓缓把头转过一点点,眼角带到列嘉辉身形那边,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来。呵,先是一丝惊讶,跟着是恼怒,随即想起,他与她已没有任何关系了,于是轻轻呼一口气,她感慨了,眼色柔和下来,想到以前的好日子,终于黯然。

  求真都看到了。

  她老怀大慰,原来他们只是嘴硬,原来他们还没有练得金刚不坏之身,他们内心仍然压抑着各种情绪,偶然泄露,叫求真发现。

  可怜,装得那样强硬,实有不得已之处罢,不过为挽回一点自尊,以后对自己有个交代,好继续生活下去。

  求真叹息一声,但是不要紧,会过去的,余宝琪这样聪明懂事,年纪不算大,又有经济能力的女子,甚受男性欢迎,总有一日,她会完全忘记旧人旧事。

  求真想到这里,不由得伸手过去拉住她的手。

  余宝琪知道适才一幕没躲过求真的法眼,感激她的关怀,轻轻点点头。

  求真与年轻人的鸿沟突然接近一点,求真发觉他们并非冷血动物,他们比上一代更懂得压抑情绪,控制过火,看上去便冷冰冰,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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