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笑,“我专理未足月婴儿。”
“呵,”女士们悚然动容,“那多伟大。”
育台不欲再听下去,假使司徒只是一名校工,这几位女士一样会得大惊小怪表示赞叹。
适才自我介绍的时候,李育台说是个小生意人。
他到另一角落坐下。
雅正在什么地方认识这个人?
正在猜度,司徒过来了。
他很诚恳地问:“李先生,你也认识谢雅正?”
育台点点头。
司徒眼睛中露出激动的神情来,不过迅速地压抑下去,他接着问:“她在生命最后一段日子里,你有无见过她?”
育台又点点头。
司徒逼切地问:“她是怎么去世的?”
“她患癌症,她没有与你说?”
“不,在信中,她一直表现得很乐观。”
育台沉默一会儿,“你们是笔友?”
“可以这样说,我们通过国际摄影会认识,通信接近两年。”
这真是雅正的一个私人秘密,李育台从来不知道有一种这样的笔友。
他问司徒:“你们可见过面?”
司徒摇头,“本来约好一起这次在黄刀市见面,结果行程被逼取销。”
育台又问:“你有她的照片吗?”
司徒又摇头。
育台十分讶异,没想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还有纯笔友存在。
育台取出皮夹子,打开,取出雅正一枚彩色小照,递给司徒。
司徒惨痛而珍惜地接过照片,仔细凝视,“呵她果然长得秀丽一如想象。”
育台不出声。
“身边与她长得那么相像的小女孩是谁?”
“她女儿纪元,今年七岁半。”
一听此言.司徒后扬讶异地睁大双眼,“雅正已婚,且育有一女?”
育台也一呆,“她没跟你提及?”
司徒愣半晌,“我们多数只谈摄影题材,她说她想做一本有关气象的摄影集,我建议她到这里来取材,她十分欢欣接受邀请。”
“你几时了解到她已不在人世?”
“由她自己写信,说已病重,恐怕不久人世,我得悉如晴天霹雳,说怎么都不相信。”
“你什么时候收到信?”
“上个月。”
“可是她一年之前已经去世。”
“可能是寄信的人耽搁了时间。”
“信从什么地方寄出?”
“香港,她的原居地。”
李育台已经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司徒启扬到这个时候才问:“你是雅正的好朋友?”
育台拍起头,想了很久,“可以这样说,但是,我因忙着做生意,并没有充分地认识了解她。”
司徒不语,过一会儿他问:“我可以问你要这张照片吗?”
李育台想一想,慷慨地说:“我有底片,你拿去吧。”
司徒把照片珍而藏之。
“雅正做了一本摄影集给女儿,新近出版,你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她没向我提及。”
由此可知,他虽对雅正爱慕,雅正不过视他为普通朋友。
“或者,你可以给我地址,我寄一本给你。”
司徒启扬连忙道谢。
那边那几位女士已经忙着过来与司徒交际,育台趁人忙,掉头而去。
他并没有随团出发,他当夜乘专车返回温布。
李育台受到极大的震荡。
回到育源的家,最高兴的是小纪元,而育源却以为他不舍得女儿,故半途折返。
育台的心许久不能平复。
他不知道原来雅正那么寂寞,竟与一个陌生人通信达两年之久,而且除出私生活之外,无话不说。
而那个气字不凡的笔友毫不掩饰对她的仰慕之情。
换句话说,只要雅正愿意,外头机会多的是,她根本不必与一个不解风情、毫无生活情趣的小生意人在一起。
李育台照着镜子,看到一张瘦削憔悴的面孔,忽然之间他自惭形秽,低下头来。
一个陌生人对雅正的尊重珍惜好似比他还要多一点。
他把面孔埋在手心。
自房间出来,他看看钟,拨电话到公司找伍和平。
和平不相信那是李育台,“你不是到北极圈探险去了吗,听说你打算坐着狗拉的雪橇去同北极熊争食,重演杰克·伦敦的《原野呼声》。”
育台苦笑,“小和平,连你都把我当笑柄。”
“对不起,我轻率了。”
“替我航空邮一本《如何说再见》给——”他说了姓名地址。
“司徒启扬医生……”和平重复,忽然想起来,“是那个司徒启扬吗?”
育台一愣,“哪个司徒?”
“那个用手术显微窥镜拍摄胚胎在母体成长过程的司徒启扬。”
“他很有名气?”
“妇女对他非常有好感,他替胚胎做补心手术十分成功,该项手术在他领导下在英国某医院已脱离实验阶段而成为一般性服务。”
“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收过他传真过来的资料交给李太太。”
李育台半晌做不了声。
“喂,喂?”
“你收过许多此类资料?”
“有十次八次。”
他一无所知,不是雅正瞒他,而是他粗心大意。
和平说:“我马上替你把书寄出去。”
“和平,”李育台想起来,“你帮雅正整理文件的时候,有无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有,有好几封信,都写了地址,可是没贴邮票,我都给她寄出去了。”
“你有无把信上地址抄下来?”
“有,我一向有这种习惯。”
“请传真一份给我看。”
“好,我马上做。”
李育台想关心几句,“你好吗,和平?”
“托赖,还过得去,工余还不是逛逛街看看电影,几个大节快要来临,市面颇有点喜气洋洋,许正彦与洪桑龄各请我吃过饭,可是没有下文,人情越来越虚伪,寻找真爱已成为不可能的事,可是李育台先生已成为女孩子的偶像,连隔一条街的写字楼都知道我老板是位情圣。”
育台听了,默默无言。
旁人哪晓得这么多,旁人把他估计得太高了。
他挂了线。
妹夫夏长志笑问:“怎么去一天就回来了,很吃苦吗?”
“不,忽然没了兴趣。”
“呵,闹情绪。”
育台笑,“一生人从来没有任性过,此刻才知道原来放肆那么开心,从前,只知道再不愉快也得咬紧牙关忍耐着熬过去。”
夏长志也笑,“我同你如果散漫不羁,那妇孺就惨了。”
“这会不会是我同你的误会呢?妇女现在也很能干,不必我同你背着她们走了。”
夏长志搔搔头皮,“我见过什么都不理的男人,粗细话都交给女人,日子一样过。”
李育台问:“你做得出吗?”
“我没有这种福气。”
“我也是,哪怕她们妆奁千万,我还是照付家用。”
“太笨了。”
“嗳,肯定是老派笨伯,伴侣又会怨我们工作太忙,时间不用在家里吧。”
“育台,来日方长。”
当初,他也是那么想,钱到用时方知少,非努力赚多多不可。可是,他同雅正没有时间了,人算不如天算。
“育台,说来说去,你仍在自责,其实不必如此,在我们眼中,你已是一等一好丈夫,好父亲。”
仍然不够好。
未来想得很远,像退休后干脆住在豪华游轮上当家一样不停环游世界,绕了地球一圈又一圈……他想都没想过他们会没有时间。
原以为经过千辛万苦,生活终于上了轨道,会得朝快乐的泉源按部就班开出去,错!
车子脱了轨,车厢抛下山谷,他与纪元都受了重伤。
纪元还有恢复健康的机会,他就没得医了。
伍和平的传真到来,名单上有六七个姓名地址。
第一个便是司徒启扬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