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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我都是有经验的人。”

  “是,刘印子小姐指日飞升。”

  “你看她印堂已透出晶光,压都压不住。”

  “真人漂亮,镜头下更清丽。”

  “我是你,就实时同她签三年约。”

  这一切,都听在裕进耳中。

  他听他们讲得那么神奇玄妙,不禁好笑。

  广告拍到天亮,裕进寸步不离,奇怪,一点也不闷不累,只要能够见到她,已经很高兴。

  终于拍完了,大家都松口气,笑容与肩膀都垮下来,预备收工,印子却还在多谢每一个工作人员。

  裕进过去轻轻说:“我送你。”

  她转头说:“你救了我,我都拍得要哭了,几十双眼睛盯着我淋浴,幸亏你带着美食出现,转移他们注意力。”

  裕进安慰她:“许多美女选举的参赛者比你今日穿得少。”

  印子笑了。

  她低头收拾杂物,裕进发觉她后颈那个纹身图案变了样子,这次,是一个“美”字。

  “咦。”他说。

  “啊,”印子摸一摸后颈,“不是真的纹身,不过是用印度墨画上去的图案,导演说:‘给一个特写,添些震撼感’。”

  裕进还是第一次听到印度墨。

  印子自化妆箱取出一小瓶墨色墨水,“是用水腊树花汁制成的墨水,给皮肤吸收之后,历久不退,印度妇女用它在手脚上描花,以示吉祥。”

  她用化妆笔蘸了墨水在他手臂上写了一个“力”字。

  裕进说:“我见过,尤其是新娘子的手心手背,画得密密麻麻。”

  这时,最后一个工作人员啪一声关掉水银灯离去。

  两个年轻人在黑暗中笑了。

  裕进送她回家,鼓起勇气问:“星期天有空吗?”

  “我要跟乔小姐开工。”

  裕进涨红面孔,刚以为没希望了,她却又说:“收工我打电话给你。”

  他忙不迭点头。

  她蓦然抬头,“糟,下雨了。”

  “下雨有甚么可怕?”

  印子却笑起来,“我家全屋漏水,我得帮阿妈准备盆碗接水,不与你说了,再见。”

  她奔向前,又回转来说:“谢谢你。”

  然后奔进旧楼。

  裕进下车,抬头在晨曦的大雨中看向天台的僭建屋。一间漏水铁皮屋里住着这样的明媚。才十七八岁就得养家养自己,整个大包袱挑在肩上,是甚么样的人家这样早就叫女孩子出来挣钱?

  裕进有点欷歔。

  他终于上车走了。

  ※   ※ ※

  裕进回到家,祖父母在等他。

  祖母眼尖,“哗,天亮才返,淋得似落汤鸡,添了纹身。”

  裕进笑:“怎么不骂我?”

  “你不是我的儿子,不是我的责任,我才不会得罪你,孙子净用来疼惜,宠坏了也应该。”

  裕进更是哈哈大笑。

  “纹身不是真的,隔段时间可以洗脱。”

  “你妈叫你打电话回去,讲中文。”

  “立刻打,这难不倒我。”

  “她说,裕逵在三岁时普通话已十分流利,你只会说‘你好吗?’。”

  裕进想一想:“还有‘再见’、‘谢谢’。”

  “还有时时玩通宵。”祖父揶揄他。

  裕进找到母亲,“你好吗?我累,我睡,来不及,唉,”他改用英语:“宁学拉丁文,不学中文。”

  “裕进,真挂住你,家里没了你咚咚咚跑上跑下的脚步声,十分寂寞。”

  裕进诧异:“妈妈,我十岁之后就已经不再咚咚咚乱跑。”

  老妈对时间空间有点混淆,叫裕进恻然。

  “大学来信,已收你九月读硕士班。”

  裕进不出声。

  “稍后我们或许来看你。”

  裕进忽然打了一个呵欠,捱了通宵,终于累了。母亲叮嘱几句,挂上电话。裕进接着去上课。

  只觉得常用的三千个中文字中,没有一个字可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邓老师看着他,“照说呢,上中文课不得担天望地,用手撑腮,头伏在桌上。”

  “对不起老师。”

  “但你自幼受西方教育,你们重视自我,不受规矩束缚。”

  裕进笑了。

  “奇就奇在学得比我们还多。”

  “不,每个实验室里都有出色的华人学者。”

  “可是他们读得那样苦:自律、忘我、遵守规则……”

  裕进说:“只要达到目标就好。”

  “学习过程应当是享受,不是折磨。”

  裕进忽然问:“爱情呢?”

  老师却开放地与他讨论:“爱一个人,少不免患得患失。”

  裕进点头,“是应该欢愉的吧!”

  老师温和地答:“看你爱的是谁。”

  裕进用力擦手臂上的“力”字,“爱得愈深,是否愈吃苦?”

  “对方不一定爱你啊!”

  “那又该怎么办呢?”

  “理智的人,应当知难而退。”

  裕进不出声,把头埋在手臂中。邓老师心想:这大男孩,爱上了谁呢?

  “咦,”裕进忽然发觉:“我的中文几时说得这样好?”

  “因为我不谙英文,你只得陪我讲中文。”

  “谢谢老师。”

  ※   ※ ※

  回到家,裕进滚在床上,一下子睡着。在很深很深的黑梦中,他看到了印子,她大眼睛忧心忡忡,“裕进,我家漏水”,“我帮你”,他说,可是整个屋顶像筛子一样,裕进根本帮不到。

  电话铃响了又响,把他叫醒。是袁松茂的声音:“开电视,扭到第七台。”

  裕进惺忪,“好好好。”

  荧幕上出现巧笑倩兮的刘印子,裕进清醒了。经过计算机背景处理,在室内淋浴的她忽然出现在瀑布下,清绿的山崖,洁白的水花,使秀丽的她看上去像个仙子。

  “怎么样?”

  裕进不知如何回答。

  “人人赞好,有口皆碑,裕进,我爸高兴得不得了,发下奖金,说我是可造之才,承继天祥广告公司有望。”

  “没想到这么快播出来。”

  “急不及待呀。”

  “有没有请印子拍第二个广告?”

  “已在进行中,这次,是洗发水。”

  还是得洗。

  “还有一个卫生巾的广告在接洽中。”收入好了!也许可以搬到一间不漏水的公寓去。

  “你与印子进行得怎么样,接吻没有?”

  “嗄!”

  袁松茂啧啧连声,“速度太慢了。”啪一声扔下电话。

  裕进整晚等广告再播,小心录起来,一次又一次欣赏。

  祖母探头过来,“咦,这是谁?”

  裕进连忙拉着她一起看,“祖母,这个女孩子可漂亮?”

  祖母看完了片段,微笑不语,在她眼中,所有青春女都有三分姿色,都差不多样子,到了某一年纪,相由心生,若不努力修炼内涵,后果堪虞。

  “果然是一个模特儿。”

  “祖母,她会成名。”

  祖母忽然找来一个小小册子,翻到某一页,“裕进,你知道爱莉迪坚逊?”

  “美国十九世纪著名女作家及诗人。”

  “迪坚逊一早写了这首诗,你读给我听。”

  裕进接过轻轻读出。

  “我是无名小卒,你是谁?

  你也是无名氏吗?

  我们可成为一对。

  别说出去,他们会大肆宣扬-你知道。

  做名人是多么累。

  多么扰攘,像一只青蛙,将姓名喋喋,整个六月般生命,诉诸倾慕的沼泽!”

  读毕,裕进不出声。

  半晌,祖母说:“不过,这话也只有最出名的名人,厌倦了出名,看穿了名气的大作家才敢说。”

  “可不是,把群众视作一片沼泽,把喜风头的人讽刺比青蛙。”

  祖母微笑,“所以,名气不过是那么一回事,拥有了也不稀罕。”

  “有了名,才有利,印子需要负担家里。”

  祖母点头,“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   ※ ※

  星期六,家里电话响了。

  是印子的声音。

  裕进惊喜,“咦,不是说要工作吗?”

  “孟小姐看到广告,说我不会专心工作,已开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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