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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大家都大笑。

  祖母在电话那一头也听见了,“你看,裕进,每一个人都那么开心。”

  这是真的。

  陈太太头一个松口气,经过那么多灾劫,总算有人接收了这个蠢钝儿,而且资质那样优秀的一个女生,真值得庆幸。

  一家都把最好的拿出来奉献给这对新人,祖琳看到那般无私的爱,十分感动。

  陈家上下忽然把私隐朝祖琳申诉。

  --“祖琳,我身上这些痣是否良性?”

  “祖琳……不畅通,如何是好?”

  “裕进那个妇产科医生,是否可靠?”

  祖琳愿意替他们做全身检查。

  他们在初冬注册结婚。

  仪式简单到极点,光是签个名字,交换指环。

  可是事前也有一番争论。

  裕进说:“为甚么不邀请你母亲?”

  “她会带那个外国人来。”

  “可以向她说清楚。”

  “这是我的决定,我觉得毋须知会她,也不必替其它家长增加麻烦:‘这是我母亲,这是她现在的丈夫……’”

  裕进不出声。

  “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但是我尊重你的意愿。”

  ※   ※ ※

  “我不想你家人对我有坏印象。”祖琳说。

  裕进:“他们爱你,包容一切。”

  “我不要她来。”祖琳无比固执。

  “好,好,一切由你决定。”

  祖琳觉得遗憾,但是,世上不如意事多多,无可避免。

  注册那天,祖琳抬头,看到她母亲独自出现,打扮得十分得体,站在她父亲身边,只是微笑,一句话都不说。

  这时,祖琳又庆幸人都到齐了。

  “是你叫她来?”

  她轻轻问裕进。

  “不,不,不关我事。”裕进佯装害怕。

  “是谁?”

  祖琳不禁疑惑。

  教授走过来说:“是我。”

  他不想女儿日后遗憾。

  祖琳紧紧拥抱父亲。

  在注册处楼下对面马路,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她坐在白色欧洲跑车里,静静凝视门口。

  助手阿芝在她身边。

  终于忍不住,阿芝轻轻问:“赶得像蓬头鬼一样,老远跑来波士顿大学区,找到这间政府大楼,已在门口等了半小时,做甚么?”

  没有回答。

  阿芝咕哝:“你愈来愈怪了,心理医生怎么说?叫你打开心扉……”

  忽然之间,大厦门口出现一大群人,阿芝噢一声,她明白了,站在当中,被众人簇拥着的,不正是陈裕进吗?原来如此。

  这分明是一场婚礼,新娘子穿乳白色套装,头上戴一只小小头箍,轻巧的网纱罩住额头及眼睛,可是光看脸胚下截,都觉得十分纤瘦。

  他们站在门口拍照片。

  新娘体态修长,因为身段不显,才分外高贵。

  谁也没发觉对面街的观光客。

  阿芝说:“陈裕进一点也没有老。”

  仍然听不到回音。

  阿芝叹口气,“到今日还看不开?”

  印子这才开口:“那新娘明明该是我。”

  “你肯吗?是你自己弃权。”

  “他不愿再等我。”

  “明智决定,叫人等到几时去,八十岁?”

  “阿芝,当心我开除你。”

  阿芝不在乎,“咄,东家不做做西家,我是你益友,叫我走,是你的损失。”

  印子目光呆滞,渐渐泛起一层泪膜,终于落下泪来。

  “唉,得不到的始终是最好的。”

  ※   ※ ※

  众人欢天喜地拍完照,高高兴兴上车走了。

  “喂,冷得要命,可以回头了吗?”阿芝说。

  印子开动引擎。

  “你怎么知道今日他结婚?”

  “他写信告诉我。”

  阿芝不置信,“你们仍有通信?”

  印子答:“他说明是最后一封,婚后他需忠于妻子。”

  连阿芝都说:“这人,有点意思。”

  “我不该放他走。”

  “时光回头,印子,你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别难过了,荷里活有好角色等着你。”

  “我累了。”

  “你才不,别使小性子,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印子喃喃说:“我像一个外星人,不幸流落在地球上,格格不入,好不容易适应下来,也学着谈恋爱,亦做事业,但午夜梦回,一直戚戚然郁闷不已。”

  阿芝微笑。

  “你一向喜欢看科幻小说。”

  “最近我时时用他送我的天文望远镜望向苍穹,希望我父母、我族人前来接我回去,我不属于这里。”

  印子声音中无限荒凉。

  阿芝有点恻然,“于医生怎么说?”

  “他说我内心寂寞。”

  “同行家出去玩玩嘛。”

  “我不喜欢那票人。”

  “我们现在又去哪里?”

  “到巴黎去疯狂购物。”

  “谁付帐?”

  “自然有人,你同我放心。”

  阿芝以为已经支开话题。

  可是那一晚回到纽约,深夜,起来取水喝,看到印子聚精会神用印度墨在自己手臂上画蔓藤花纹。

  阿芝轻轻问:“还没睡?”

  印子抬起头来。

  阿芝说:“郭先生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找你,覆了没有?”

  印子忽然伸手,啪一声关掉灯。

  阿芝只得噤声。

  第二年春天,裕逵诞下女婴。

  上午还好好地做家务,傍晚进了医院,凌晨三时就生了,十分顺利。

  陈太太接到消息惺忪地说:“我马上来。”

  裕逵亲自在电话里说:“妈,明早来未迟,应乐陪我即可,孩子重九磅,大块头,十分可爱。”

  ※   ※ ※

  陈太太醒了,四处打电话报喜。

  她告诉裕进:“你负责通知太婆。”

  裕进找到祖母。

  “太婆,裕逵生了个女孩。”

  “这个年头,男女一样啦。”

  裕进感喟:“不,女性比我们能干得多。”

  祖母笑,“看样子我们真的要乘长途飞机来看婴儿了。”

  “祖母,”裕进忽然问:“她还有没有来看你?”

  “她?”祖母一怔,“呵,她,是,她。”

  裕进追问:“还有来吗?”

  “人是许久不见了,忙,常常在外国,可是每逢过节,总着人送礼物来,农历年搬来两盆牡丹花,我一把年纪也是第一次知道牡丹原来香气扑鼻。”

  裕进默然。

  “裕进,你已经结婚,心中不应还有别人。”

  “是,祖母,你说得对。”

  “生活好吗?”

  “十分踏实。”

  “祖琳人品学问相貌都一流,好好珍惜。”

  “她也有脾气。”

  “那当然,”祖母笑,“到底也是血肉之躯。”

  裕进也笑了。

  假期,他陪祖琳探访婴儿。

  那幼儿与她母亲般好性子,天生乖巧懂事。

  吃饱了躺在小床里,一声不响。

  大人探头与她打招呼,她会笑,嘤咛作声。

  那么讨人喜欢。

  裕进忽有顿悟。

  看,反正来这世界一场,好歹都得做人,何不皆大欢喜,为甚么要与制度或人情世故作对呢。

  这小小孩儿比他还明白做人的道理。

  他轻轻抱起她。

  “舅舅,叫我舅舅。”

  小小毛毛头忽然吐奶。

  裕进怪叫。

  大家都笑起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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