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去,勇气来了。
「向前进。」
尚勤一言不发,把车驶往目的地。
之珊也开始沉默。
四驱车驶过近郊,住宅区一条条内街,下过雪,路滑,尚勤十分小心。
导航系统一把女声温柔地报告:「向左转,便是砵本街,留意你的号码,你到了。”
十八号,十六号……十二号。
车子缓缓停下。
之珊把照片取出来印证,对,就是这一间屋子。
尚勤停定车子。
之珊下车,气温低,她拉紧外套领子,穿上手套。
「请你在车里等我。」
尚勤点点头,忠告说:「不要走进屋内,找一个公众场所说话。」
之珊轻声说明白。
她看看时间,已是上午十一点。
之珊先活动一下手脚,然後鼓起勇气到十二号门前按钤。
先传来小狗吠声,然後是脚步声。
一个华裔少妇来开门,「我们不买任何奖券。」
之珊连忙说:「我找刘雅雯。」
「我正是她,你是谁呢?」她确是照片中人。
她穿着浴袍,面对面,距离不过两三尺。
看清楚了,她不是王晶晶。
腹部隆然的她就快生养,头发皮肤指甲都修理得很乾净,看来是好人家女儿。
她再问:「你是谁?」
「啊,」之珊找藉口,「我是房屋经纪,想打听一下,你们可有意愿出售这间住宅。”
「不,不卖了,孩子就快出生,不想搬家,可是,我也好奇,请问屋子现在值多少?」
「大约三十二万。」
「呵,好消息,我两年前廿八万入市。」
之珊点点头,想转头离去。
她有点失望,却放下心头一块石头。
不是晶晶,周元忠与他的朋友搞错了,找不到只有更好。
正在这个时候,屋里忽然传来一把声音:「是谁在门口,别同陌生人说那么多。」
之珊愣住。
她认得这把响亮清脆的声音,那两句稀疏平常的话在她耳畔响起,像平地起的响雷。
之珊耳边嗡嗡响。
刘雅雯立刻关门。
之珊伸手出去格住大门,不让它关上。
她扬声:“晶晶,那是你?」
刘雅雯进退两难,用力推上门。
之珊叫:「晶晶,快出来,我是杨之珊。」
她与刘雅雯角力。
这时,伍尚勤在车上看到情况不对,下车过马路来帮忙。
忽然,那把声音又说:「雅雯,让开。」
刘雅雯狠狠问之珊:「你到底是甚么人?」
有人自身后走出来,微笑说:「以後小心门户,看清楚才开门,知人口面不知心啊。」
之珊很镇静,轻轻说:“晶晶,你好。」
身后一个妙龄女子,染粟色短鬂,穿T恤短裤,轻松活泼,她说:「之珊,你终于找上门来。」
两个年轻女子对峙,一动不动,凝视对方。
之珊感慨万千,一切都是为着王晶晶,她的下半生得以改写。
她开口:「找个地方我俩谈谈。」
「请进来喝杯茶。」
「我们去别的地方。」
晶晶笑了,「也好,到一间茶室去,高谈阔谕,让所有人听听我同你的故事。」
之珊踌躇。
晶晶看到伍尚勤,「是你男朋友吗,请他也进来不就行了。」
尚勤这时点点头。
他们走进小小平房。
室内光线柔和,布置舒适,但是之珊无心欣赏。
她开门见山:“晶晶,为甚么失踪?大家以为你已遭不测,为着你闹得人仰马翻——」
晶晶扬起手,「我都知道。」
之珊叹口气,「不为别人,也想想父母。」
晶晶不出声。
她坐的位置背光有阳光,把她的薄棉布衫照射得半透明,隐隐显出美好身段,王晶晶不折不扣是个标致女子。
伍尚勤在各类传媒中见过她的倩影,今日看到她真人,几乎想说: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祸国殃民的,往往也只是一个女子。
之珊说:「警方还在找你。」
晶晶不出声。
「警方怀疑家父杀害你。」
晶晶仍然沉默。
「你可否现身还家父一个清白?」
晶晶忽然笑了,她微微歪着嘴,像是有许多话说。
她说:「我有一个故事要讲。」
「愿闻其详。」
晶晶开口:「不久之前,有一个廿二岁的女子,出身贫穷,相貌不差,本来她已有固定男朋友,却在一次偶然的机缘下,认识一个中年商人。」
之珊知道这是晶晶说她自己。
「他提供物质享受给她,暗示他俩关系会有前途,使个性愚昧虚荣的她充满不应有的憧憬,从未想到,她不过是一件新鲜玩具。」
之珊默不作声。
“这个商人,有个独生女,年纪与我相仿,是他掌上明珠,珍若拱壁,呵,别人的女儿却贱若烂泥,供他耍乐。」
听到这里,之珊低下头。
「商人渐渐对这名女子厌倦,想撵她走,态度一日比一日冷淡,那女子忽然醒悟,不由她不走了,伤心之余,退一步想:都会中不少穷女,都趁这种机会挣一笔本钱,重头开始,她愿意静静消失。」
晶晶用手掩着脸。
「但是,那商人有更好的建议,他有一个助手,他对那女子觊觎已久,商人竟要把女子派给他!」
之珊听到这里,喉咙咯一声。
甄座聪出场了。
他们玩着一场这样残酷的游戏。
「那个助手,是个奸角,他看中了商人独生女,狼子野心,希望人财两得。」
之珊颤抖。
「那助手一只手搭在可怜女肩上,『你贪慕虚荣?可以,不过,需拿些东西来换』 」
伍尚勤低呼:「啊。」
晶晶说下去:「她知道这个地方再也不能留下,她把那人一手推开,她悄悄离去,她躲在朋友家痛哭,没想到警方已开始找她,并且怀疑商人杀人灭口,这件事忽然搞大,原来是有人要利用机会拉商人下台,啊,真痛快,那样的恶人,联群结党,为所欲为,弱女只得任由宰割,现在,他们自己人杀自己,无论谁被砍倒地,都是好事。」
之珊呼出一口气。
晶晶说下去:「她借了别的护照出国。」
「你一直在水牛城?」
「不,孤身寡人,一直流浪,纽约、水牛城,下一站也许是罗得岛,更可能到西岸去看看三藩市,这些日子以来,我看清楚了自己,也看清楚了人家,我痛定思痛,决定重头开始,我还年轻,我不必牺牲,即使死了也是白死,有人会拍手说死得快死得妙。」
之珊说:「你家人——」
「他们公然呼天抢地,是因为受人收买,出场演戏。」
「你同他们一般残忍。」
「是吗,之珊,你是温室花、千金女,你知道甚么。」
「你若有看新闻,应知道我的事。」
「可是,因受重创而看清了一只禽兽的真面目,还算值得,我就没有那样幸运,你别看我好端端坐着,实则,已经肢离破碎。」
「请你向警方现身。」
「还你父清白?相信我,之珊,他不是一个清白的人。」
「你这样终身流浪,未免飘零。」
晶晶笑了,她意料之外地哼起歌来:「我是一叶浮萍,千里飘零觅前程,一路上歌声未停……」
伍尚勤开口了,他语气诚恳:「我是一个心理医生,你愿意与我谈谈吗?」
晶晶哈哈笑,「你医杨之珊的心病不就得了,我不必你理,我已经报了仇,不不,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我有甚么本领,之珊,恶人自有恶人磨,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若然不报,时辰未到。」
王晶晶仰起头笑得无比畅快。
她的精神十分亢奋,「你,你杨之珊,深受两只豺狼宠爱,你没想到会有一天受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