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
  “一切会顺利的。”
  “我也这么想。”
  出门之际,解语一眼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个黑衣人。
  她一愣,是母亲来看孩子吗?
  那人向她招手,解语才看清楚原来是陶元平。
  杏子斡已经上了车,解语向芳邻点头,“早。”
  他笑笑说:“我牵狗出来散步。”
  解语已没有时间,上车去,老金关好门。
  一列车子向前驶去。
  那年轻的邻居诧异,每次出门,那障残者都似带着一队兵似。
  在车中,杏子斡闭目养神。
  连老金在内,大家都显得十分冷静。
  解语问:“手术需时多久?”
  “约十二小时。”
  “手术医生所需要的,原来是一双强壮的腿。”
  “是,不能坐下,必需一直站着。”
  解语笑了。
  杏子斡忽然说:“解语,这次出来,我们要即刻结婚。”
  “当然。”
  他似乎安心了。
  老金这时插嘴,“可要请客?”
  “不必,”杏子斡说,“我一向不喜这一套,这种脾气遗传自家父,至于母亲,她爱热闹,所以他们二人有极大冲突矛盾。”
  这是解语第一次听他说到家人。
  老金笑:“未知花小姐看法如何?”
  解语连忙答:“我无所谓。”
  杏子斡温和地说:“解语是我所认识最随遇而安的人。”
  解语笑:“把我说得搓圆按扁一点性格也无,不,我也很有取舍,姐姐说我外圆内方,其实十分倔强。”
  杏子斡颔首,“是,这我也知道。”
  解语轻声说:“细节有什么好计较,只要一家人能够在一起,房子大小,婚礼是否铺张……又有什么关系。”
  大家都沉默了。
  过一刻老金说:“我足足要到四十岁才明白这个道理。”
  解语说:“所以,穷人的子女早当家。”
  老金马上说:“花小姐真谦虚。”
  杏子斡说:“还叫花小姐?”
  老金十分恭敬,“是,太太。”
  这个管家算是没话说。
  他抬起头来,“到了。”
  医生与看护笑着迎出来,若无其事,杏子斡也冷静平和,与他们说笑。
  解语的胃液己开始搅动,但是她也很沉着。
  手术前杏子斡签了文件。
  解语俯首亲吻他。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有人在身后叫:“子斡。”
  大家转过头去,看到一个黑衣妇人。
  老金连忙用一半身躯挡住杏子斡。
  解语即时反应,她走到她身边,“香女士,你怎么来了。”
  香女士并无紧逼,只是看着儿子,“子斡,你好。”
  不料杏子斡也十分平静,“母亲,你好。”
  香女士得到鼓励,很是高兴,“手术后可望何种进展?”
  “只希望两条手臂可恢复活动。”
  “一定可以。”
  “多谢祝福。”
  解语连忙说:“我陪你出去喝咖啡。”
  香女士十分识趣,“不,你陪着子斡。”她转身离去。
  大家松一口气。
  解语轻轻说:“看,不是太难。”
  “是你叫她来?”
  解语辩曰:“没有这种事,别什么都赖我。”
  杏子斡笑。
  一直到麻醉剂生效,他都带着笑容。
  会客室内,老金斟出饮料。
  解语挥挥手,“食不下咽。”
  老金说:“太太,需要什么,我替你去办。”
  解语低头不语。
  研究所长看到她,“杏夫人,你在这里。”
  解语连忙回应。
  “你可在荧幕上看到手术实况。”
  解语很礼貌地回答:“我在这里等就很好。”
  所长也很客气,“当然。”
  他走开了。
  老金说:“太太其实可回家去。”
  说得也是。
  “近一点,也许他可以感觉到我们的能量。”
  身后有一个人说:“所以多一人好过一人。”
  解语惊喜,“娄律师。”
  可不就是娄思敏。
  “你怎么有空?”
  娄思敏回答:“你讲对了,是杏先生叫我来陪你,来往头等飞机,按时付酬,住宿大酒店。”
  解语怔住。
  “你看他多体贴,什么都想到了。”
  解语感慨地笑。
  从来没有人对她那么好,也许,也从来没有人为女伴设想得如此周到。
  可是,此刻,她只希望他可以有知觉地离开手术室。
  娄思敏说:“对你来说,这十多小时一定难堪。”
  解语指着墙上,“你可看见那只大钟?那支分针动也不动,真是可怕,时间大神往往趁火打劫,摆弄我们。”
  娄思敏笑,“少发牢骚,我陪你到园子走走。”
  “他们可能叫我。”
  “我有手提电话。”
  医院的纪念花园叫杏园。
  一听就知道由杏子斡捐出。
  “将来,”娄思敏笑说,“就名符其实叫杏花园。”
  “告诉我,你可知道,受伤之前,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娄思敏回忆,“在社交圈子里也相常有名,活泼,不羁,异性朋友非常之多。”
  解语微笑,“这么说来,他曾经有过好时光。”
  娄思敏温和地说:“解语,即使是今日,他生活质素也不如你想象中差,他有事业、财富、有朋友,还有你这样爱他。”
  解语怔怔地,“你认为我爱他?”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他知道吗?”
  “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乘一百也还不及他一半聪敏,你说呢?”
  解语又微笑。
  “我去看过不语。”
  “情况如何?”
  “腹部隆然。”
  “是男婴?”
  “被你猜到了,她得知消息后大哭一场,伤心到极点,她想要一个女孩。”
  解语笑,“到六七岁已可陪她逛时装店,也难怪,我从来不是那样的女儿。”
  “所以下意识她希望得到补偿。”
  “男孩子也有好处,将来可以帮女长辈担担抬抬。”
  “解语,你可喜欢孩子?”
  解语答:“谁不喜欢,那种极小的,裹在毛巾被里的,以及比较大,鬼灵精般能说会道的,不过我也喜欢女孩子。”
  娄思敏忽然说:“假使你要孩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解语笑,“我也不至于天真到不知道世上有试管婴儿这件事。”
  “将来,你可以考虑。”
  “我情愿单纯地守着子斡。”
  娄思敏却一径说:“假使你有孩子的话,花不语就晋升为外婆了。”
  解语知道娄律师扯得那么远是为着帮她打发时间。
  她笑,“不语是外婆?她还需学习做母亲呢。”
  “别吓坏她。”
  两个人大笑。
  半晌解语问:“男方对她好吗?”
  “见她如此阵仗,哪里敢动弹,自然心满意足。”
  解语颔首,“是,穷家女落了单,男方势必为所欲为。”
  娄思敏说:“还有男家的诸般牛鬼蛇神,伺机蠢蠢欲动,娘家有力,恩威并施,才镇压得住。”
  所以,花不语此刻之处境可叫人放心。
  娄思敏替解语整理一下翻领,“你仍穿着我第一次见你的衣裳。”
  “那前后不过是一年多光景。”
  “像是有十年八载了,又有时,十多年前的事,却似前两天才发生。”
  解语莞尔,这是中年人常有的感慨。
  到了老年,更要口口声声说人生如梦。
  “解语,我真佩服你可以如此镇定。”
  “你没看见我一直在擦鼻尖上的汗?”
  娄思敏问:“有什么打算?”
  “他出院后我会去看外婆。”
  “她生活得很清静舒适。”
  解语问:“老年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娄思敏答:“再过几年,我当现身说法。”
  她们回到会客室。
  娄思敏第一次失职了,刚乘完长途飞机的她有点累,不禁打起瞌睡来。
  老金取来一方小小毯子,由解语替她盖好。
  老金笑道:“难敌睡魔纠缠!”
  他张罗三文治给解语,“这是羊肉火腿,这是青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