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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那女于却已拦在她们身前,赔笑道:“我只想与姐姐们说两句话。”

  之洋细细打量她,“你说吧。”见她温文有礼,不禁有点好感。

  那女子脸色郑重,“我适才听到你们说话,好像讲的是,走得出去的话,有粥吃粥,有工打工,一样可以存活。”

  时珍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们说的是另外一个时间另外一种女子。”

  那女子先拿袖子扫了扫石凳上的花瓣,拉着她俩坐下来,自我介绍:“我叫平儿。”

  时珍颔首,“你是适才那琏二爷的……朋友。”

  那平儿“嗤”一声笑出来,用手遮住脸,无限娇俏。

  随即她长叹一声,“姐姐把我身份说得真妙,不不不,我原是琏二奶奶在娘家王府的贴身丫环,二奶奶嫁过来贾府之时,我跟着陪嫁——”

  之洋这时问:“什么叫陪嫁,贾府没有家务助理吗?”

  时珍吁出一口气,“陪嫁丫环也是嫁妆一部分。”

  之洋大惊失色,“人,怎么可以当货物一般送来送去?”

  时珍答:“在那个时候,许多不合人权的作为都是可行的。”

  平儿黯然说下去:“彼时陪嫁的,共有四人。”

  “其余的女孩子呢?”

  “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我一人在此。”

  之洋分析她的命运:“你自幼卖入王府,跟着又过来贾家,看你穿戴,身份又似不低,升了管家没有?”

  平儿苦笑低下头,“不,我仍是一名丫环。”

  这时,时珍朝之洋使眼色。

  之洋即时醒悟到这平儿身份可能有点儿暧昧。

  只听得她又说:“两位姐姐非僧非俗,说话充满玄机,盼姐姐指点我一二,我实在想离了这里,请指点迷津。”她朝二人拜了一拜。

  时珍爱莫能助,不禁恻然,“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你仍然得在这个园子里委屈求全。”

  平儿心一酸,流下泪来,“要等到几时,女儿不再落泪?”

  之洋闻言,微笑,眼睛看着远处,“女孩子总还是要哭的,无论三百年或是五百年之后,她们仍然会为不值得的人与事伤心落泪。”

  平儿抹干眼泪,讶异地问:“这是真的吗?”

  时珍点点头,“并无讹言。”

  平儿凝视她们:“二位来自何处,又将往何处去?”

  之洋不知如何回答。

  时珍却回答得很妙:“天机不可泄露。”

  “我的命运——”平儿忧虑到极点。

  “别担心,”时珍安慰她,“你的好心肠会给你带来好运,”她的口吻如算命的吉卜赛人,“你与那苦命的二姐不同。”

  平儿低头饮泣,“我想到二姐的下场便担惊受怕。”

  之洋冒失地问:“谁是二姐?”

  时珍瞪她一眼,“平时不看书,现在问问问乱问,那二姐,便是适才那贾琏在默哀之人。”

  之洋问:“连个名字都没有,就叫二姐?”

  时珍苦笑,“你问问平儿,可知她自己姓什么?”

  平儿摇摇头。

  之洋觉得头皮发麻,“我不喜欢这本书,我不要留在此地,我不忍看到这些可爱可亲的女孩子白白坑死在这个鬼地方,时珍,我们走吧。”

  时珍对那平儿说:“我们要走了。”

  平儿急道:“姐姐请临别赠言。”

  时珍词穷,只得安慰说:“记住,黑暗之后便是黎明,忍得一时海阔天空。”

  这样的陈腔滥调那平儿听了居然十分受用,向时珍作揖,“多谢二位。”

  之洋连忙拉起时珍就走。

  她不敢回头看,怕多看一眼会增加伤感。

  之洋问时珍:“平儿的下场如何?”

  “不知道。”时珍黯然。

  之洋奇问:“你不是看过书吗?”

  “后四十回遗失了。”

  之洋点头,“那倒也好,免得叫人伤心。”

  时珍抬起头,“说得真对,彼时女子命运真叫人伤心。”

  之洋说:“过去一二百年,我们真的争取到不少。”

  时珍笑,“权利与义务一起来,压死人。”

  之洋有顿悟,“无论如何,也不该怨天尤人了。”

  时珍打蛇随棍上,“是呀,尤其是为了那种不值得的人与事。”

  “谁,你指——”忽然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之洋大吃一惊,她原先以为那人的姓与名将如烙印似刻在她心中,一生不忘,可是这下子,竟叫不出来,之洋为这另类薄幸大大讶异。

  呵是,在梦境中,现实的痛苦会渐渐淡忘。

  “那人叫——那人好像姓曾。”

  时珍笑得很开心,“不记得也就算了。”

  真是,忘不了没办法,既然已忘得一干二净,不如一笔抹煞。

  “我们往前走。”

  “出来这些时候,你肚子饿不饿,人累不累?”

  之洋答:“奇怪,都不觉得,好似做神仙似的。”

  “那么,让我们继续逛。”

  之洋说:“时珍,我越来越佩服令尊,设计了这座梦之迷宫,供我们游览消遣。”

  “可是,相信你也已经发觉,在这里呆久了,好似不愿意再回到现实。”

  “耽于逸乐是人之常情。”

  “我相信,做梦最开心。”

  “况且你我一向谈得来,携手同游,不亦乐乎。”

  时珍指着前头,“看。”

  之洋一抬头,发觉景色全部变了,适才是江南之春,此刻分明是北国之冬。但见崇山峻岭,悬崖那一头,即是万丈深渊,老鹰乘风哑哑低旋,随着劲风在空中飞舞,山顶上有积雪,天色阴暗,之洋忽觉有雨点飘到脸上,停睛一看,却是雪丝。

  之洋忙问时珍,“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可是迷了路,怪可怕的。”

  “不怕不怕,你冷不冷?”

  “不觉冷冻,好极了。”

  这时,时珍悄悄说:“有人。”

  “哪里?”之洋没看见。

  “峭壁之上。”

  之洋停睛一看,是有人,适才没发觉,因为那人身型瘦削,又穿着与岩石一样颜色的灰紫色长袍,衣袂飘飘,远看,像一片云在风中抖动。

  “唉,像是神仙中人。”

  时珍答:“是,连背影都那么飘逸俊秀,不知是谁。”

  两人不知不觉朝前走了一步。

  山路崎岖,不甚好走,之洋与时珍双手紧紧互握,挣扎着上山。

  那人耳听八方,蓦然回过身子来,沉声道:“谁!”

  之洋一抬头,与那人一照脸,顿时呆住,只见他剑眉星目,约二十余岁年纪,一脸风霜,却不掩英姿勃勃,但双目隐隐露出泪光。

  同样是伤心人,他与那琏二爷比起来,一个是云,一个是泥。

  之洋渴望知道他的故事,踏前一步。

  此际时珍忽然“噫”地一声。

  之洋也发觉了,只见那人右边袖子空荡荡,显然是个独臂人。

  之洋虽然平日懒看书,但是这个独臂人的名字她却还是知道的,脱口而出:“你是杨——”觉得无礼,硬生生改为“杨大哥。”

  那姓杨的男子朝她们点头,“两位是——”

  “我叫林之洋,她是李时珍。”

  之洋向前走了一步,那杨大哥一看,惊讶地说:“两位不会武功,怎么来得到这里?”

  之洋笑了,怎么来不得,哪里都去得,宇宙任何一个角落都难不倒她们,一束思维,无色无相,不怕寒与饥,亦无畏冷嘲热讽。

  时珍微微欠身,“杨大哥,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你一向是我最敬佩的人物,今日有缘相见,真是万幸。”

  那杨大哥莞尔,“不敢当,请到舍下喝杯水酒。”

  他的家只是一间茅寮,却也暖和,土墙上挂着一张张兽皮挡住无缝不入的寒冽之风,树桩为台椅,一堆茅草作卧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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