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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页

 

  交际完毕,回到家中,发觉白衬衫有点点红酒迹子,由此可知刚才十分尽兴。

  公寓内静默一片,诺芹甚觉寂寥。

  唉,小妹虚度了廿余个春天,至今芳心凄寂……

  诺芹趁着酒意,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弯腰,笑得流泪,最后,蓬的一声倒在沙发上睡着。

  第二天起来,发觉左边身子紧紧压着手臂,酸麻不堪,不能动弹,她怪叫一声,连忙使劲搓揉。

  不得了,一脸皱纹,都是沙发布料印上去的凹纹,她呻吟几声,一晚应酬,倦足三天,交际花不易为,若要专心工作,以为还是少出去为妙,精力如弹药,得储备用来作正经用途。

  天气转冷了,遍街女士都穿出冬装,从前买十件,现在也总得添一件应景,都选了镶毛毛领子的上衣,诺芹一点也不喜欢,索性省下置装费。

  秋去冬来,份外萧杀,虽然是亚热带城市,冬季大衣可也不能少。

  每次整理衣柜,诺芹都想搬到新加坡,多么简约,一年四季恒温。

  旧衣并不算旧,顶多穿过三五七回,可是自己先看腻了,一件件折好,打包送往救世军。

  将来子女问:“妈,你的收入全去了何处?”

  都穿光了。

  廿多岁了,也不小了,该有打算计划。

  岑诺芹打了一个寒颤,真不愿意想下去。

  不如找文思聊天。

  “为什么人生每一个阶段都充满了惶恐?”

  文思答:“释加在菩提树下思想的也是这个问题,叫我如何回答。”

  诺芹被他引笑。

  他又问:“你喜欢大自然吗。”

  “什么叫大自然?”

  “大海、森林、深山。”

  “我们这里很难接触到,你们呢?”

  “花六十五加元,可乘船到托芬诺岛附近去看鲸鱼喷水。”

  “孩子们真幸运。”

  “接近大自然,你会对生命减少恐惧,在城市生活,一切彷佛人定胜大,渐渐将上天的工作搅在肉身上,当然吃苦。”

  “文思,你越来越有意思。”

  “从前,我们痛恨对方。”

  “是,一度我以为你是清教徒老太太。”

  “哈哈哈哈哈。”

  诺芹问:“文思,可愿听听我声音?”

  “我肯定你声线如银铃。”

  “可以通电话吗?”诺芹恳求。

  “何必太接近呢?”他温言拒绝。

  “来不及了,你我已经成为好友。”

  “是,你攻击性甚强,不知不觉,已经侵略到我私人感觉范围。”

  “投降吧。”

  “永不。”

  “我不留俘虏。”

  “啊,居然格杀不论。”

  诺芹浑忘人生苦楚,接着打蛇随棍上,“你已婚还是独身?”她真想知道多一点。

  “未婚。”

  到这个时候,聪敏如列文思,应该猜到岑诺芹已知他真实性别。

  但他仍然不提。

  诺芹也不说。

  她继续问谈:“你可有宠物?”

  “我有一只十二岁大的金毛寻回犬。”

  “自小养大?”是老狗了。

  “不,去年才自防止虐畜会领养。”

  “犬只寿命顶多只得十六七岁。”

  “是呀,所以没有人要它。”

  “可见是人舍你取专家。”

  “不,挑选伴侣,决不会如此善心,要求非常苛克。”

  诺芹又笑了。

  第二天,打开报纸,头条是“若干大机构已决定不分发年底双薪”。

  林立虹拨电话来发表意见:“逢商必奸,头一件事就是想到扣克伙计,有些公司仍有盈余,但却也把握好机会刻薄员工,所以这些老板子孙不昌。”

  “宇宙机构呢?”

  “当然不甘后人:若要发,众人头上刮。”

  “环境好转,明后年会加上去。”

  “工字不出头。”

  “所以当时得令之际,需狠狠要价。”

  “你说得对,何用不好意思。”

  岑诺芹大笑,“付不出房租才脸红耳赤呢。”

  “这个农历年真不知怎样过。”

  诺芹想起罗国珠,伍思本与关朝钦三人,他们的春节又该怎样过?

  她笑答:“咬紧牙关过。”

  林立虹闷得大叫:“我受不了啦,心情走到谷底,感觉是那样傍徨。”

  “写信到寂寞的心俱乐部来诉衷情吧。”

  “说到俱乐部,有正经事找你商量。”

  编辑部一提到正经事,即不是好事。

  “不能在电话里说?”

  “你亲自来一趟可好。”

  “您老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诺芹真不想去。

  谈判、交涉、商议……真伤害细胞,可是,不去也不行,一人做事一人当。

  岑诺芹面对现实。

  会议室仍然簇新,空调冰冷,奇怪,都冬季了,仍然开着冷气。

  从前斟茶的林小姐今日坐在重要的位了上,有话要说,一阔脸就变,他们的样子都差不多。

  林立虹走进来。

  “诺芹,你真好,从不迟到。”

  “得了,有话直说吧。”

  “诺芹,同你讲话真舒服,不必转弯抹角。”

  “开枪吧。”

  “诺芹,近日,寂寞的心信箱两个主持人已没有火花。”

  “可是要取消?”

  真是好捎息,终于甩难了。

  编辑部叫你写,你不写,那是不识抬举,不给面子,故此不得不写,有一日又下命令,说不用再写,那多开心。

  那么多形式的专栏中,岑诺芹最怕做信箱主持,最爱写长篇小说。

  好极了,从此以后,哪个读者的女友不再爱他,同岑诺芹无关矣。

  林立虹大表讶异,“你看你,高兴得那个样子,为什么?”

  “立虹,是该换班子轮到新血上场了,你挑两个牙尖嘴利,意见多多的新人顶上,仍然用文思与文笔这两个名字,做接力赛,一定有新意。”

  “呃──”

  “文笔与文思只不过是笔名,谁化入都一样,这叫做惯性阅读,制度取胜。”

  林立虹静下来。

  “这鬼灵精永远有好主意。

  过片刻她问:“读者不会发觉吗?”

  “写得更好便不会计较。”诺芹的答案有点狡滑。

  “有一度你们写得十分轰动。”

  “吵架而已,人人都会。”

  “咦,找几个人来骂街,岂非更加精采。”

  “所以有打笔仗这回事呀。”

  “诺芹,这回是把你换下来,为什么这样高兴?”

  “终于可以静心创作了。”

  “不担心收入来源?”

  “做了这一行,早作最坏打算。”

  “这样豪气,一定有人支持你。”

  “是,实不相瞒,那是我天生豁达的性格。”

  “羡煞旁人。”

  “那么,我请辞了。”

  “慢着,首先,我得同上头开会,冉者,我还得去找适当人选。”

  诺芹微笑,“不难不难,很多人愿做作家,在你英明的领导下,才华很容易被发掘认同。”

  好话人人要听,林立虹心里想:岑诺芹真不愧是有名作家,观察入微,恰到好处。

  “这几期,还是由你主持。”

  “那当然,义不容辞。”

  岑诺芹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如释重负。

  回到家中,觉得应该向伙伴交待下。

  “文思,功成身退,我已辞去信箱主持一职,特此通知。”

  讶异的回复很快来到:“这样重要的决定,为什么没有提早告诉我?”

  “我也是仓卒间决定。”诺芹把经过说一次。”

  “是。也只能那样做。”

  “我的底线早已超过,真的不想再玩新把戏了。”

  “那么,我也跟你走。”

  “不不,你不需要与我共进退。”

  “我完全自愿。”

  “真不好意思,连累了你。”

  “言重了,这一年我跟你学习良多。”

  “对,我做的错事,你不做,已经成功一半。”

  “你真诙谐。”

  诺芹沉默了。

  “我佩服你的机智。”

  “不过是街头智能,人家叫你走,高高兴兴也是走,怨气冲天也是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如恭敬从命,欣然引退,免得惹人憎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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