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琦取来一只油皮纸信封。
小郭打开信封。
“不,”年轻人用手按住,“我不想看。”
“缘何逃避现实?”
“它太残酷。”
“孝文,这个男人,叫张志德,从前,是李女士的私人秘书。”
年轻人意外,“什么,不是行家?”
小郭颔首,“所以不要遵守行规。”
“你的意思是——”
“此君浪子野心,不但持特殊身分向李女士勒榨金钱,且与她子女有染。”
年轻人十分震惊,因此更加沉默。
“孝文,我开头竟未查出此人,甚感歉意。”
“你太相信社会怎么看一个人。”
“是,我落了俗套。”
年轻人不再说话,他须好好细量此事,低着头,双手互握。
琦琦这时走到他身后,把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此举胜于千言万语。
年轻人感激地看她一眼。
他一直觉得谢家是一幅诡异的拼图,少了一块,以致有许多失落之处,无法理解,现在他明白了,这些疑点都被小郭今日的发现解答。
真没想到他们一家四口连谢汝敦在内都是受害者。
“孝文,两次暗算你的人,正由他指使。”
年轻人抬起头来。
“还有,令李女士头脸受损的,也是他。”
年轻人忍不住问:“为什么?”
“她想离开他,他不允许,他认为你从中作梗,要好好教训你同她,孝文,他在她身上吸血已有数年,他不愿放弃目前享受。”
年轻人深深叹息。
“她与他并没有完全断绝来往。”
年轻人说:“怪不得。”
“最可怕的是,他与谢氏一子一女也藕断丝连。”
琦琦这时忍不住提高声线,“这人与谢家有什么血海深仇?”
小郭答:“我不知道,也许,”他想一想,“那不是今生的事,那是前世的纠葛。”
年轻人忽然醒觉,“我还要到医院去。”
小郭说:“我的结论是,这个叫张志德的人,已经控制了他们母子三人,孝文,你无谓同他们纠缠,那张某人行动非常隐蔽,故此当初我们未曾发现此人。”
“最后怎么找到他?”
“很惭愧,我们跟着李女士,发觉她时常到一间公寓,因而找到端倪。”
年轻人起了疑心,“那公寓在何处?”
“问得好,那公寓在你住的同一幢大厦顶楼,孝文,所以我们一直不以为意,我们一直以为她在你处逗留,你成为他的保护膜。”
“他,就住我楼上?”
“是,孝文,你在明,他在暗,他对你的动向,了如指掌。”
“这一切,由她安排?”
小郭却说:“孝文,你宜速抽身,欠她的费用,尽快归还,左右不过是一份工作,什么地方找不到人客,何必陷入别人罗网之中。”
这的确是金石良言。
年轻人点点头。
琦琦说:“不要再去医院了。”
“可是我答应她——”
琦琦笑:“食一次言好不好,这世界上,假使答应过的事都要办齐,那人人都会累死了在这里。”
年轻人吸进一口气,“让我想一想。”
小郭说:“孝文,你到底还年轻,对世事尚有憧憬,你千万要小心,切勿为自己找麻烦。”
“是,我知道。”
他走了。
他并无拆阅信封里的照片与文件。
最明智的做法是小郭的指示,可是年轻人却并无听从他的忠告。
他很镇静的回公寓取过两瓶香槟,带了冰桶杯子,一径往医院去。
她还在等他。
看到他,她十分高兴。
“去了那么久。”
“对不起,交通挤塞。”
“几乎一个小时。”
是吗,他讶异,只有一个钟头?他以为一天已经过去了。
他把酒冰好,砰一声开了瓶塞,斟一杯给她。
她抿了一抿,呀地一声,表示欣赏及享受。
他忽然笑了,是讪笑他自己,一心以为可以从良,跟一个客人退隐江湖,从此只服侍一个人。
怎么就没想到,哪里有信男善女会跑到他们这个圈子里来寻找真感情,可真是笑坏人。
他举起手臂,用袖子抹去笑出来的眼泪。
好久没这么做了,只有在极小的时候,才会用衣袖当手帕楷面孔上的泪痕汗渍。
再不长大,还待何时?
“明天可以出院。”
年轻人点点头,他自斟自饮。
“约三个月后,证件可以出来,我们可以远走高飞。”
可是,禁锢一个人的,不是环境,而是他的心态。
他开了第二瓶酒。
“看护没有发觉?”
一个人要是有心隐瞒事实,那是一定会成功的。
“好像我们在庆祝什么似的。”
年轻人喝完了两瓶酒,“有谁问我世上什么最解渴,我会说,是香槟。”
她看着他。
“我有点事要出去办,明早来接你出院。”
“孝文。”她叫住他。
他转过来,说实话,她的脸真有点可怕,青肿不止,缝过针处黑线打结像蜈蚣的脚。
可是使年轻人打冷颤的却不是她的脸。
人心叵测,才最可怖。
“你会回来吧。”
不知怎地,她心虚不能肯定。
他温柔地答:“当然。”
第七章
他驾车回去。
这次,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宅,电梯一直驶到顶楼,可是门没有打开,那需要一把特配的锁匙才能做得到。
他按下通话器,“找张志德。”
“是谁?”
“熟人,我叫石孝文。”
对方停一停,但像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年轻人会找上门去,他竟笑哈哈地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大驾光临,不胜荣幸。”
啪地一声,电梯门打开。
年轻人看到一个宽大大理石玄关。
接着一把声音说:“请进来。”
年轻人伸手推开大门,跃进眼里的是整个海港的景色。
啊,这个单位才是全幢大厦最好的一间,由此可知张某在她心目中地位是何等重要。
摆设布置简单而华丽,一个人自屏风后转出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国人?闻名不如目见,真人比照片好看得多,摄影机待你不公道。”
年轻人镇定地转过头去。
他看到一个皮肤浅褐色的年轻男子,他穿着浅米色的麻衣裤,大眼睛黑白分明,眼角边用染料抹过,双目水灵灵,年轻人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他有印度血统,张志德是个混血儿。
年轻人一言不发,凝重地看着他。
张氏浑身散发一股妖异的味道。他扬起细而长的眉毛,“你终于来了。”
年轻人没有表示。
他个子不大,可是不容小窥,这是一个厉害脚角。
他笑问:“你想与碧如远走高飞?”
年轻人说:“请高抬贵手。”
“中国人,你是吃哪一行饭的?此话应该由我来说。”
年轻人忍不住,“你何故害苦他们一家三口,要什么条件不妨说明,自此之后各自生活。”
“你代碧如说项?”
“不,她不知道我来。”
“你想独占李碧如?”
“不,”年轻人说,“我与她不过是宾主关系,服务期满,各不相干。”
张志德笑笑,“我不相信。”
“你的仇恨使你不能好好享受你已得到的一切,你想想对不对。”
张志德凝视年轻人,忽然笑了,十分妩媚,“可是,你又不知我与李家的渊源。”
“愿闻其详。”
“你有时间吗?”
“可以奉陪。”
“请坐下来,喝一杯茶。”
立刻有佣人捧出香稠浓郁的印式牛奶红茶。
年轻人没有去碰那饮料,他还记得张某曾谋害过他两次之多。
对方似有遗憾,“呵,有戒心。”
年轻人不语。
“真没想到,你会愿意听我的故事。”
年轻人鼻端闻到一股异香,认出这是印籍人士惯于点燃的一种线香,十分甜腻,闻了会渴睡,他站起来,换到长窗前去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