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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贾姬唯唯喏喏,“多谢指教。”

  宜室笑,“我会想念你。”

  贾姬看她一眼,“你会熬过去的。”

  “你怎么知道?”

  “孤芳自赏的人绝对不怕寂寞,生存在赞美颂扬中的人,去到异乡,才无法忍受冷清。”

  宜室朝她一鞠躬。

  自该日开始,宜室每翻一张日历,都心惊肉跳,平时也慨叹日月如梭,到底还带一二分潇洒,比不得如今,每过一天,大限便近一日,宜室本来就没胖过,怕倒下来,只得拚命的吃。

  李尚知当然不会不闻不问,已经替琴瑟办好入学手续。

  宜室问:“是不是名校?”

  “名校要到一九九0年才有学位。”

  “你不是开玩笑吧。”

  “千真万确,东西两方,人同此心,家长踏穿名校门槛,挤得头破血流,不如顺其自然,要有出息,自修亦能成才。”

  “你要为她们努力争取呀。”

  “宜室,最近我也累了,人算不如天算,就进公立学技好了。”

  “你呢?”

  “多给我六个月,宜室,让我殿后。”

  宜室无奈,她说不服他,正等于他也说不服她。

  “宜室,辛苦你了。”

  宜室低下头,“或许半年后你会乐不思蜀,或许还有更好的日子等着我们。”

  最高兴的是小琴,天天拿着电话向每一位同学道别,清脆快乐的声音,比平常说话高两个拍子:“再见,再见。”毫无感情,毫无留恋。

  语气太过真实,太不虚伪,叫宜室无地自容,这凉薄的小女孩从何而来?

  一定是像宜家阿姨,宜室心宽了,可见嫁祸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李家只关心尚知的动向,对于宜室,漫不经意,这么多年,姻亲始终是姻亲,能够做到相敬如宾,已经大为不易,功德圆满。

  农历年后,宜室告老还家,堕落真是痛快,每天睡到十点才起床,敷着面膜看报纸喝红茶,下午专等女儿放学回来厮混,深宵看粤语长片,往往为剧情及演技感动得鼻子发酸。

  没想到还无意拾到一段这样适意的日子。

  可惜就要走了。

  四月份潮湿天气,人人烦恼,尚知却一脸笑容回来。

  连鞋都不脱便跳上沙发,“宜室,好消息。”

  宜室不去搭腔。

  小琴这时候却捧着一本书走过来,“妈妈妈妈,原来中国人在十九世纪大批移民到加拿大,是为着育康省的金矿。”

  “你在读什么?”

  小琴摊开书,“我自图书馆借来。”书面子上写着“移民”两个大字,“后来他们参予建筑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小琴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成千上万的苦工死在那条铁路上,妈妈,那时候,同中国人做生意的商户都落在黑名单上,排华组织用白漆在中国人家门上打十字做记号,真可怕。”

  尚知连忙说:“小琴,那已是历史了。”

  “这里说五代之前,即是祖母的祖母那一代。”小琴有时非常执著,不肯放松。

  宜室的胃里却是被塞了一大块石头,连小琴都来表示不满。

  尚知嚷:“喂喂喂,怎么完全没有人要听我的好消息?”

  宜室看着他,“请说吧。”

  “我找到工作了。”

  宜室心头先是一喜,随即沧桑的笑,李尚知枉作小人,太急于要抛妻弃女,看,她同他说过,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应验了吗。

  尚知知道她想什么:“俗云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你的真面目已经暴露,到头来,你把自己看得最重。”宜室悻悻地。

  “宜室,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既然一家子可以同步出发,既往不咎,如何?”

  宜室沉默,但是她已经知道他经不起考验。然,试炼是残忍的,对尚知不公平,但她多么希望他是可仰望的强者。

  “宜室,这份工作也还是暂时性的,只做一个学期。”

  怎么忽然都变成活一天算一天了。

  “只得先去了再说。”尚知叹一口气。

  他松了领带,像是很累很累,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宜室忽然看见他头顶有一簇白发,这是几时生出来的,怎么她从前一直没有发觉。

  不会是油灰吧,她过去拨动一下,不,是货真价实的白发。

  尚知动了一动,他是那样疲倦,不消一分钟就睡着了,这是不是逃避现实的一种方法?

  宜室扪心自问:没有逼得他太厉害吧。但是,这半年来,她比他更吃苦更不讨好,又怎么说。

  晚上,宜室为了对尚知的好消息表示兴趣,问道:“薪酬怎么样?”

  “两万。”

  宜室一怔,“这么多?”算一算港币,是十二万,不会吧。

  尚知苦笑,“是年薪两万。”

  宜室张大嘴,“你开玩笑。”

  “我没有。”

  “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何必细究。”

  “尚知,我不允许你委曲求全,宁可不卖,不可贱卖。”她霍地站起来。

  “宜室,我已经尽了所能,请不要再节外生枝。”

  宜室缄默。

  这算是好消息?骑驴寻马在现今商业社会是下下之策,一骑上了驴背,全世界的人就当你是骑驴的胚子,一辈子都下不来,一生都不用想碰骏马的鞍。

  情愿静心等候一个好机会。

  没到异乡心已经怯了,慌慌张张把这样低三下四的差使都接下来。

  宜室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量尚知也不要听。

  她仍睡在书房,自由自在,到清晨两点才熄灯就寝,如做独身女。

  也像独身时一样,因前途未卜,心有点酸酸的。

  动身前两日,宜室带着小琴到置地广场去吃茶。

  这个空气调节名牌密布的商场是本市小布尔乔亚最最依恋之地,仍然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谁会在乎李氏四口离不离开。宜室惆怅得说不出话来。

  小琴说:“爸爸不敢告诉祖母我们一去不回头。”

  “我们会回来的。”起码一年一度。

  “我觉得爸爸不愿走,”小琴略为不安,“是不是纯为我们的前途着想?依莉莎伯的母亲天天说移民是为孩子。”

  宜室喝一口黑啤酒,刚在斟酌字句,小琴又说:“妈妈最近很少说话。”

  宜室只得苦笑。

  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带走家私杂物用品,大部分都旧了,任得亲友来取走,也不去劳动货运公司,由尚知自己动手,装了十来个盆子,存在父母家,等到有地址,才付邮寄出。

  宜室长了这么大,才明白什么叫收拾细软。她对尚知说:“经过这一役,心中坦荡荡一片空明,原来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将来大去,丢弃皮囊,过程想必也是这样。”

  尚知没有回答。

  宜室已经习惯自说自话。

  在飞机舱内,一家四口蜷缩在一起,宜室觉得人同一窝小老鼠没有什么分别,小琴的头靠在父亲肩上,瑟瑟搭在母亲大腿上睡。

  宜室想到她母亲说过上百次的故事:“你外婆到火车站来送行,我讶异道母亲你来做啥,我到那边去去就来。你外婆微笑道这下一去可难见面了。我当时还不相信,谁知一别竟成永诀。”

  下了飞机经通道进移民局,宜堂问自己:不是在做梦吧,怎么扶老携幼的跑到这里来了?

  也来不及深思,尚知小跑步似抱着瑟瑟去排了个头位,转身唤她,“宜室,快。”

  人龙中其他人等看上去均神情轻松,宜室低下头,她闻说过关时千万不要与人打招呼,否则该人的行李出了纰漏,连带阁下的箱子都逐寸逐格的搜,但宜室低头还不是为着这个,她知道她有多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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