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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页

 

  “宜室,你为何这样毛躁?”

  “我每做一事,你便挑剔一事,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宜室,自从搞移民那日开始,你整个人变了。”

  宜室瞪着尚知半晌,伸手截部街车,跳上去。

  尚知并没有阻止她。

  计程车驶了十分钟,宜室的心仍然不忿。

  变了。

  抑或未到要紧关头,彼此真面目没有披露的机会。

  这种时候,最好能够到娘家憩一憩。

  但是宜室没有娘家,这是她平生至大遗憾,一遇急事,连个退避之所都没有。

  不久之前,手下一位年轻女同事小产,伯母天天中午挽了补品上来,悄声对宜室说:“女儿与公婆一起住,我若把当归汤送上她家,怕她婆婆多心,怎么,你女儿在我家没得吃,要你巴巴送食物上来?只得拎到办公室给她喝,打扰你们了,李太太,趁热你也来一碗。”

  宜室当场感动得鼻酸眼涩。

  今日,这个感觉又回来了。

  她时时幻想有个舒适的娘家,一回去便踢掉鞋子倒在沙发上,诉尽心中牢骚,让慈母安抚她,为她抱不平,然后,吃一顿饱,心满意足离开。

  每当有这个非份之想,她便骂自己:汤宜室,有人生下来满头疮比你惨十倍又怎么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常乐。

  车子终于停在家门口。

  第六章

  小琴来开门问道:“一切进行得怎么样?”

  宜室答:“如无意外,这几个星期,我们可以检验身体。”

  谁知道小琴欢呼起来。

  宜室怔怔看住女儿。孩童对于未知并无畏惧,只觉新鲜,与成年人刚刚相反。

  “小琴,动身之前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为什么?”大人的顾忌实在太多了。

  “万一不成功,不用解释。”

  小琴搂着瑟瑟肩膀,说悄悄话去了,根本没把母亲的忠告放在心内。

  尚知斟一杯茶给她:“傻女,气消了没有?”

  “我不傻会嫁给你?两袖清风,身无长物。”

  还在气。

  “宜室,我实在没有把握一定找到教席。”

  “我暂时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

  “宜室你看上去疲倦极了。”

  她摸摸面孔。

  是的,白重恩来住了两天,她思潮起伏,从未止息。这位不速之客把她保护周密的回忆抖将出来,引起无限荡漾。

  宜室没有睡好。

  “宜室,我感觉你与我疏远了。这是你一贯作风,一有难题,你就自我封闭,躲在角落,不肯与我商量。”

  宜室不出声。

  这时候门铃却响了。

  小琴好奇地问:“谁?”

  她跑到门前张望,打开木门,隔着铁闸,与来人攀谈。

  宜室不放心,走过去查询,“什么人?”

  门外站着一位少年,十七八年纪,身型高大,相貌清秀,有一双会笑的眼睛,使人一看上去就有好感,穿着套普通的牛仔衫裤,已经显得气宇不凡。

  宜室先是一呆,这是谁?

  然后她依稀记起他,不胜讶异,难道是他?长这么高了?上次见他,还是孩童。

  小琴疑惑的说:“妈妈,他说是我舅舅。”

  宜室内心交战,人既然来了,总得招呼他,小家子气地轰走他,更留下话柄。

  只是两家从不来往,他来做什么?

  那少年在门外赔笑道:“姐姐,不认得我了?我是汤震魁。”

  尚知连忙上来解围,将门打开,“快请进来。”

  宜室让开身子给他入屋。

  宜室记得上一次见这个半弟,是在他们父亲的葬礼上,他穿重孝,宜室并没有逗留太久,一个鞠躬就走,没仔细看他,此刻客厅灯光明亮,宜室看清楚他的轮廓,奇怪,她发觉她对他没有恶感。

  汤震魁,父亲给他这样神气漂亮的名字,可见对他的期望有多大。

  而她们姐妹俩,嫁得出去,宜室宜家,已经心满意足。

  大人偏私,在取名上已可见一斑。

  小琴好奇地看着这位舅舅。

  汤震魁被瞪得久了,俏皮地向她咔咔眼,小琴讪讪退开。

  像宜家!他面孔有些部位简直跟宜家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他们俩都长得像父亲。

  “姐姐姐夫,中秋节,我给你们送月饼来。”

  他把盒子奉上。

  尚知接过,佣人斟出茶来,汤震魁自若大方地喝一口。

  尚知做了宜室的代表:“令堂好吗?”

  “托赖,还好。”

  “中学毕业没有?”

  “已在理工学院念了一年电工。”

  “有没有女朋友?”

  “学业未成,哪敢谈这个。”

  宜室本想细细挑剔他,但观他言行举止,竟没有什么缺点。

  他的笑脸尤其可爱,俗去,伸手不打笑脸人,出来走的人,肯笑,已经成功一半。

  宜室一直愿意相信那边生的孩子是丑陋的横蛮的粗糙的,事实刚刚相反,她受了震荡。

  他五官俊秀,能说会道,品学兼优,落落大方。

  尚知说:“你留下便饭吧。”

  汤震魁答:“我不客气了。”

  饭桌上,他毫不拘谨,替瑟瑟夹菜,与小琴聊天,完全是一家子。

  宜室困惑了。

  他这次来,一定有个理由,是什么?

  她信他不会笑里藏刀,这是她的家,他敢怎么样。

  饭后宜室招呼他进书房,给他一个机会说话。

  他有点腼腆,到底还年轻,况且,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

  他终于说出心事:“听说,姐姐同姐夫搞移民。”

  宜室十分讶异:他又是听谁说的?

  “这次来府上,我母亲并不知道。”

  呵,一人做事一人当,想得这么周到,宜室更加敬重他多几分。

  “姐姐,我还没有到廿一岁。”

  这句话听似没头没脑,但宜室到底是他同胞,思路循一轨迹,怎么会不明白。

  “一切费用我都自备,只希望姐姐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申请我过去。”

  宜室不出声。

  “也许我的请求太过分,但请姐姐包涵。”

  他并没有提到他们的父亲。

  这孩子太聪明,他猜到宜室决不会给面子逝去的父亲。

  “可是,”宜室说:“我们的表格已经递进去,并且,已经会见过有关方面专员。”

  汤震魁失望,但他再度抖擞精神,抱着百万分之一的希望,问宜室:“姐姐,表格内,有没有填我的名字?”

  这少年人,竟这样的天真。

  宜室看着他,一时无言。

  他低下头,“身为移民,继续升学,不但方便,而且省钱。”

  “我相信父亲已替你留下足够的教育费。”

  “我希望毕业后留下工作。”

  “剩下你母亲一个人,她不寂寞吗?”

  “那是细节,并不重要,男儿志在四方,她会原谅我。”

  宜室沉默,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转过头来,说道:“有,表格上有你的名字,待我落了籍,申请你过去,你且在理工学院读到毕业未迟。”

  少年原以为无望,情绪有点低落,忽然听到宜室说出这番话来,惊喜之余,反而怔怔的难以启齿。

  宜室拍拍他圆厚的肩膀。

  她多希望他是她亲生弟弟,一刹那有拥抱他的冲动。

  “姐姐——”

  “不要多说了,这件事,你放心,必定成全你。”

  也许事后会后悔,但宜室此刻实在不忍心看到他有求而来,空手而回。

  “我改天再来。”

  宜室点点头。

  她送他出去,少年人恢复笑脸,心花怒放,双眼闪着晶莹的感激神色。

  关上门,宜室看见尚知一脸问号。

  “我以为你恨他们。”

  宜室茫然坐下,“我有吗?”

  “当然有。”

  “我知道母亲恨他们入骨,而我是我母亲的女儿,且我母亲除了我们,一无所有。”

  “原来是询众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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