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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真心一动,“不是他。”

  轻轻问领班,领班含笑用眼睛瞄一瞄那一边桌子,程真抬起头看,呆住了,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低下头,那边独自坐着吃饭的,正是孙毓川。

  刘群也看见了,“喂,程真,是老孙。”

  程真犹自愣愣地。

  “不打不相识,请他过来一起坐。”

  程真忽然恶向胆边生,“你敢,我马上同你绝交!”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坐下,别动,吃饭。”

  刘群莫名其妙,渐渐会意,故不敢作声。

  程真只是喝闷酒,渐渐双目通红。

  半晌,刘群实在忍不住,挨打都要问一句:“你们是约好的?”

  程真放下酒杯,郑重地说:“每次都是偶遇,若有讹言,天打雷劈。”

  刘群不语,过一刻,她似自说自话地轻轻道:“孙毓川的背景可不允许他走歪一步。”

  瓶子空了。

  领班又送上一瓶。

  刘群又忍不住问:“他怎么知道你爱喝克鲁格香槟?”

  “或者,人家也有资料组。”

  刘群不响了。

  “甜品?”

  “要适可而止。”

  “那么结帐走吧。”

  “对,知难而退。”

  “刘群,句句语带双关,我怕你累。”

  “嘿,你少替我担心,多照顾阁下玉体。”

  程真继续喝酒,“告诉我赵百川近况。”

  “他没事,他很好,叫我问候你。”

  “那天若不是百川遇车祸,我就不会替他出差。”

  刘群朝那边看一眼,“是,你就不会写那篇花絮,引起某人注意。”

  程真点头。

  “噫,他结帐走了。”

  半晌,程真说:“我们也走吧!”

  叫领班结帐,他却说:“孙先生已经付过。”

  刘群感喟,“你看,不过略长得俏皮些,就有董先生订座,孙先生结帐,羡煞旁人。”

  “我们散步回去。”

  “要走一小时呢,小姐,路上又不太平,乘车吧!”

  “听说巴黎有位龙夫人,势力很强,办法极多,你可打算访问她?”

  刘群答得好,“我只访问真人。”

  程真笑着拍打她肩膀。

  第二天清早,门铃一响,刘群去开门,一位童子送花来。

  程真正刷牙,一嘴牙膏泡沫,笑道:“这花呢,好像很庸俗,可是天天送,还真管用。”

  她以为是刘群的朋友。

  谁知刘群说:“送给你的。”

  程真一怔,“是董昕吗?”

  “是孙毓川。”

  花束不大,全白,刘群把它插好,程真把牙刷搁在嘴里,来看卡片。

  刘群:“没想到他如此明目张胆。”

  隔了很久,程真说:“那,也不算什么,我们亦时常送花给男同事。”

  “是,赵百川摔断了腿,你坏了哪一部分?”

  程真坐下来,牙膏像胡髭那样一圈黏在唇边。

  她问:“他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

  “那还不容易,你在丽池订座总留有电话吧。”

  程真洗干净一把脸,“来,今天我们到铁露莉花园去。”

  刘群凝视她,“你弄错了,铁露莉花园在罗马。”

  程真马上认错,“对对对,我指枫丹白露,我们去那里逛。”

  “我一天工作开始了,谁理你!”

  刘群背起录音机笔记本子下楼,“喂小心门户,傍晚见。”

  “我一个人干什么?”

  “像全世界的女游客那样去逛名店,到康道蒂大道去吧。”

  刘群揶揄她,康道蒂大道也在罗马。

  小小白色卡片上用深蓝色钢笔字写着:程小姐笑纳,孙毓川敬赠。

  什么叫笑纳?那意思是,礼物微薄,叫你见笑了,你就笑着收下吧。

  她一定给了他很多鼓励,不然他不会那样做,走这一步,需要相当大勇气,程真觉得她的眉梢眼角可能出卖了她,她摸着面孔,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轻挑。

  程真换上便服上街。

  她到左岸去逛小画廊。

  未成名画家的作品一捆一捆那样堆在一角,三五百法郎一张,程真没有买的意思,携带太不方便。

  店主是位年轻人,“本店有画家替你造像,每张一千。”

  程真看他一眼,“蒙马特才一百。”

  年轻人气结,“质素不一样。”

  程真加一句,“都未成名,统统一样。”

  年轻人挥着手,“终有一日,你们会付百多万法郎来买我的画。”

  程真乘机教训他,“这样想就不对了,你爱的是艺术,怎么口口声声讲钱!”

  那年轻人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是你先提到钱。”

  “咄,我是顾客,我当然要讨价还价。”

  程真推开门走了。

  走到一半,在石板路上停住,看地上的影子,她想知道有没有人跟在她身后。

  没有人。

  没有开始已经这么辛苦,程真苦笑。

  她走到乌泉掬水喝,顺便用手拍拍脸。

  “小姐,一起去喝杯咖啡好吗?”

  程真猛地抬起头来。

  那人被她吓一跳,反而退后一步。

  他不过是一个吊膀子的人,见对方反应过激,反而怕了,一转身溜走。

  程真呆半晌,才收拾心情,返回市中心在百货公司挑了一些时髦衣服给程功。

  出来时抬头看到招牌:拉法叶百货公司,噫,当年毕加索就是在这里邂逅金发蓝眼雪白皮肤的玛丽铁莉兹,他上去搭讪,随后二人恋爱。

  程真顺带买了食物回公寓煮。

  刘群返来,笑道:“我还以为今晚到美心。”

  “你试试我这罗宋汤。”

  “我打赌你忘了买酸奶油。”

  “你太小觑我了。”程真笑。

  刘群问:“那人有无进一步表示?”

  程真答非所问:“我明天一早走。”

  刘群只得换话题,“今日我辛劳之极。”

  “访问了谁?”

  “一家越南华侨,没有合法居留权,整家干粗活,孩子们不能上学,”刘群揉揉双目,“世界虽大,似无他们立足之地。”她坐下来。

  “花都对他们来说自然也不是花都。”

  刘群唉一声,“你去过纽约昆士的唐人汗店没有?资本主义都会讲的是资本,没有资本,民不聊生。”

  “我早叫你去访问龙夫人,不伤脾胃。”

  “我思想也搞通了,这次回去,索性创作爱情小说,还有,出几本新诗集,说不定写些武侠剧本,要不,就专门评论行家的作品。”

  “你别见人挑担不吃力。”程真笑。

  “把你那篇特写交给我。”

  “我想换个笔名。”

  “化什么名都有人会把你认出来,程真,你一支笔早已定型,别小觑了它。”

  傍晚花渐渐谢了。

  刘群在一旁说:“也许,这束花只是想感谢你把他写得那么好。”

  程真微笑,“也许是。”

  “如果你闷得真正呆不下去了,回来重作冯妇也好。”

  “怎么还跑得动。”

  “可见你是上了岸了,再苦,岸上也无鲨鱼。”

  “刘群,精神别太紧张,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人写社交专栏也就过了一辈子,还不知多高兴多有成就感。”

  刘群唯唯喏喏,“多谢指教,多谢指教。”

  “要不要到红灯区观光?”

  “等我退休之后,我与你到南美洲去报道拉丁美洲国家的色情活动。”

  程真十分悸动,“那你会溃疡。”

  “才不会,研究抗战期间日军暴行更痛苦。”

  “呵,那个,那个会得脑癌。”

  “日后你打算写什么?”

  “写情书。”

  刘群“嗤”一声笑出来。

  第二天一早程真走了。”

  飞机上邻座空着,可是程真老是觉得一个穿深色西装的人会随时坐下来,一直忐忑不安,心神不宁,旅途并不寂寞。

  程功到飞机场接她。

  他问母亲:“你有没有去卢浮宫?”

  程真这才猛地想起,“啊,卢浮宫,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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