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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页

 

  皇天不负苦心人,转角就有小店。

  她叫了食物,坐在一角大嚼。

  吃着吃着程真觉得有人看着她,一抬头,忍不住“哎唷”一声笑出来,坐她斜对面的是孙毓川。

  她隔着桌子问:“你吃什么?”

  “芝士热狗。”

  “最好有永和式油条粢饭。”

  孙毓川微笑。

  程真摇头晃脑,“你对民生有多少认识?”

  孙毓川回敬:“肯定不止烧饼油条。”

  程真笑了,“太太呢?”

  “在跳舞。”

  “你不应该跟着我。”

  这次孙毓川不再示弱,“我比你早到,你跟着我才是。”

  程真答:“像我这种年纪,怎么还跟得动任何人。”

  他没有过来,她也没有过去,两人隔着桌子交谈,可是他替她付了帐。

  夜深,天气有点儿凉,程真把披肩拉得严密点。

  她往酒店反方向走,这种天气合该散步。

  孙毓川不徐不疾跟在她身旁,使她满心欢喜。

  程真抬起头,“其实我没有见过任何华人穿西服比你更好看。”

  孙毓川笑,“你听过越描越黑这句话没有?”

  程真只得笑。

  “只有香港那样的环境才会培育出你这样的女性吧?”

  “这是褒是贬?”

  他把双手插在裤袋里不语。

  程真站定在街灯下,忽然悲哀了,“再见,孙先生。”她急急往酒店走回去。

  一边走一边觉得鼻子发酸,一摸面颊,脸上竟挂着豆大眼泪,程真十分诧异,神经病,怎么哭起来了,有什么好哭的?

  然后她发觉自己在跑,脚步越来越快,最终奔回酒店。

  董昕房间的电话没有人听,她收拾行李,换回便服,改了飞机票,当夜就不辞而别,飞回家去。

  程功见了她,立刻说:“董则师可知道你行踪?”

  “他不会关心。”

  程功马上拿起电话,“我来告诉他。”

  程真手中握住一瓶香槟。

  程功打完电话过来把程真手中酒瓶放到一角。

  程真说:“来,我们去接收新屋,由你负责室内装修,请搬来与我同住。”

  “我想都没想过你会寂寞。”

  “为什么,一个人有一支辛辣的笔就可以对七情六欲免疫?”

  程功看着养母,“你喜欢他。”

  程真把头发束到脑后,点点头,“是。”

  “你认为他意下如何?”

  “我已过了猜测对方心意的岁数。”

  “总有感觉。”

  “我不会自作多情。”

  程功笑。

  “我们二人均结了婚。”

  程功问:“是吗,有关系吗?”

  程真对她另眼相看,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她对感情一事了解透彻。

  程真答:“没有,没有分别。”

  “你会去追求这段感情?”

  “不。”

  “为什么不?”

  “我已经拿不出最好一面同他交换。”程真忽然明白她那一晚流泪的原因,“岁月没有饶我,生活已经把我折磨得不似人形。”

  程功笑出来,“这不是真的,你仍然年轻标致。”

  程真叹口气,笑着抬起头,“来,帮我去选家俱。”

  那天之后,她没有再提那件事。

  程功选了罗拉爱许莉的窗帘布及壁纸,统统蓝白二色,这正是程真常穿的色系。

  说实话,程真最喜欢红色,可是通衣柜找不到一点红,谁也没说过一个人喜欢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

  程真日常仍然白衣白裙,配着董昕一身蓝白便服,再挑剔的眼光也看不出他们其实并非一对壁人。

  他们且已分居。

  在新屋里,程真往往用整个下午蹲在花园整理玫瑰花。

  电话来了,她斟杯冰茶,在太阳伞下与刘群交谈。

  “到巴黎来见我,我们疯几天。”

  程真笑,“我们还有能力做越轨行动吗?”

  “我来采访巴黎上中下三个不同阶层华裔移民的生活情况。”

  “刘群,你也真挖空心思了在这里。”

  刘群叹口气,“你走了我只好自己来。”

  “竞争越发激烈了可是。”

  “很多事我不愿做,因觉做得成功也没有意思。”

  “我下一班飞机前来与你会合。”

  “我住在朋友的公寓,凯旋门路一号。”

  程真问女儿:“你可要去巴黎?”

  程功骇笑,“我有功课要做。”

  “那么,记得每天收信、浇花,还有,替我问候董昕。”

  程功说:“其实董则师很想念你。”

  “我也很怀念十年前的他,”程真叹口气,“我们都变了,或是说,他变了我没变,我已跟不上他的步伐。”

  程功十分无奈,“你俩分开,真正可惜。”

  程真订好飞机票开始收拾行李。

  “那种感觉,像看着热带雨林每分钟消失一亩一样。”

  程真哈哈哈笑起来。

  程功开车送她到飞机场。

  女儿都那么大了,母亲能不老吗?她拥抱女儿,“我爱你囡囡。”

  “我也爱你妈妈。”

  刘群站在雕花栏杆的露台等她,计程车一停下,她就自楼梯奔下。

  一见程真,怔住,冲口而出:“哗,你形容枯槁,面如死灰,干什么?”

  程真摸摸面孔,苦笑,“看得出来?”

  “你在干吗?那篇太平洋怡安特写稿到今天还没写完,人又弄得奄奄一息。”

  “稿子带来了,马上可以交给你,回去给律师看看,可能牵涉法律问题。”

  “你与董昕不妥?”

  “我们已分居。”

  “到圣打柯里去喝杯咖啡再说。”

  “这巴黎已不同我们大学时期的巴黎了,路畔咖啡室又挤又脏。”

  “哎呀,小姐,别老嫌这嫌那好不好,谁不知我同你一过二十八岁半天地就已变色。”

  程真仰天长叹一声。

  “有没有想过回来?”

  “天天想。”

  “你知道报馆是求之不得的。”

  程真低头不语。

  “来,出去走走。”

  “让我们到丽池吃饭。”

  “怕订不到位子。”

  “董昕有熟人,叫董昕打电话订桌子。”

  “董昕会骂你的。”

  程真说:“再不高兴至多同我离婚,还能更坏吗?”

  她拿起电话拨过去。

  一边又与刘群挤挤眼,“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

  刘群见她如此悲凉,不便言语。

  电话接通,程真有点儿喜欢,“董昕,你在家?”

  董昕冷冷答:“这是我新办公室号码,程真,你在何处?”

  “我与刘群在巴黎会面,董昕,请替我们到丽池订位子吃饭,一小时后到。”

  董昕沉默半晌,“你请几个人?”

  “我们二人。”

  “我尽快复你。”

  “你正好有空?”

  “不,我在会议室,我有台湾客人在。”

  程真立刻挂断电话。

  这时刘群说:“你们也不是不相爱的。”

  程真微笑,“是呀,我仍肯烦他,他仍愿意应酬我。”

  “没有复合的机会?”

  “待正式分开之后再说吧,此刻言之过早。”

  刘群啼笑皆非。

  两人正絮絮不休讲个不停,电话响了。

  是董昕的秘书,“董太太,丽池二人桌子已订妥,一小时后,即是巴黎时间晚上八时半。”

  程真道谢。

  “来,换衣服。”

  “谁请客?”

  “董昕。”程真睐睐眼。

  刘群笑,“我一直不喜欢他,现在才觉得他有点儿好处。”

  程真忽然问:“他有什么不好?”

  刘群答:“骄傲,瞧不起我们这票写中文为业的人,动辄问:你可会考虑用英文写作?程老真在社会上已是知名人士,他硬是佯装不知,正式大男人沙文猪。”

  程真呆半晌,“换衣服吧,我们要出去了。”

  桌子在柱后,一看就知道是临时搭出来的,可是程真还是给领班五百小费。

  坐下,研究菜牌,程真一点儿胃口也无,正彷徨,领班捧上香槟一支。

  刘群一愕,“这董昕几时学得这么周到?我要爱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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