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谢谢你,他其余没说什么吧?”四姊问。
“没有。”小燕站起来,走过去了。
从头到尾,小燕没有看过我一眼,她把我当作不存在的一样,我可不是存心的骗她,我真的没有。
四姊说:“像我们这种人,真该用黑布罩住头出来才是,真不敢见人,都是丑闻。”
可是这不过是四姊的想法,多少人还洋洋洒洒的招摇过市呢,四姊的不幸,是因为她多了一点知识。
没一会儿小燕便过来了,拿著一个信封,锁匙显然在信封里。她放下,四姊便收在口袋里。
她问四姊,“四姊,最近还有没有去医院探访病人?”
“没有了,我找到一份工作,每周工作四十小时,哪里有空?”四姊答得很合理。
“我的朋友在等我,”小燕说,“我要过去了。”
“好的。”四姊说,“谢谢你。”
小燕拿起茶杯来喝茶,在她垂下的眼角,我看到有眼泪一闪。她掩饰得很好,马上抹去了,她放下杯子,道谢,而且跟四姊握手,说再见,然后大大方方的走了。
我没说什么。
这个世界太小了,当然我良心上没有不安,我并没有欺骗小燕,至少她过几天会来将我大骂一顿出气,那时候一切便可以解决了。
四姊说:“小燕还不愿意跟你说话呢?为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
“你伤了她的自尊心。”四姊说。
结果那一台子的人先走了,我与四姊又坐了一会儿。
那日我送四姊回家,便没有那么起劲。
我等了好几天,但小燕都没有来。
她也没有打电话来。
我又等了很多天,她还是没有消息,我开始不安。
当然我可以去找她,我知道她的电话、住址。但是第一,我一向没有主动去找过她;第二,我没有做错事,我不需要解释,她只是我的普通朋友,我没有必要解释我一切的行动,我跟谁见面。与她无关,如果她为了那夜见了我与四姊,引起不快、我很抱歉,但是我没有责任。
于是我等小燕的消息,继续等了下去。
但是我渐渐有点浮躁不安。
小燕说过她是不会放弃我的,她说的话要算数吧,可是她现在就是放弃了。因为她以为我骗了她,我没有骗她,我只是替四姊遵守诺言、四姊不想别人知道她的下落,我没有骗小燕。
当然小燕有权放弃我,她有权做一切她愿意做的事。她可以像嘉洛琳蓝勃斯跟拜伦一般的跟住我,也可以把我当瘪三一样的放弃,这是她的自由,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个世界难道不是即兴的世界?喜欢怎么就怎么。毫无犯罪感,毫无道义,毫无责任的,要怪可以怪社会。
但是我坦白的承认,我想念小燕。
我曾经有好一段日子见不到她,因为我天天在四姊那里,可是这次是不一样的,这次……她哭了。
她是常常哭的,我见过她的眼泪,那一夜她忽然之间长大成熟起来,流了眼泪不愿意给人看见,甚至连四姊也没有看见,真是长大了,长大往往是心酸的。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我终于去找了她。
一日放学,不知道为什么,我上门去找她。
她亲自来开门的,而且笑著,见到我脸上也没有多大的惊异,只是说:“啊,家明,是你。”
我心里感觉到:天下间最后一个纯真的人也消失了。
她是几时开始学会做戏的?
受了欺侮受了伤害之后学会的吧?
她请我进屋子,我坐了下来,她照样的请我喝茶,吃饼干,我跟她在一起这些日子,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平静,她一字不提那日发生的事。
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说:“你要发脾气,发好了。”我说得很缓慢。
“发脾气?”她愕然,真的一样,“为什么要发脾气?”
我愣下去,我呆呆的看著她,我多么希望她再恢复以前那个傻气的小燕,但是没有可能,永远不能了。
我静默,不响。
她甚至一字不提那天发生的事,一字不提。
我坐了会儿,便告辞了。
小燕非常殷勤的在门口向我道别,请我有空再去。现在的她,与那一夜的她,是完全两样了,那一日她与我辩论爱情的观点,现在……
我耸耸肩。
我有什么资格要求那么多?我无权说任何话,我也不想说太多的话。
我来到她家,我尽了我的力量,她并不搭讪。
我只好回宿舍。
我很纳闷,每个人都长大了,而且长得那么快,几时我也长大呢?
第五章
我纳闷很久,而且也不再每天去看四姊,隔了这些日子,她应该习惯她的新生活了,她的新生活几时需要过我?
我只在周末去,我也客气起来,就像小燕,我也客气起来,从一开始那种血肉横飞的感情。我也冷静了下来。我是爱四姊的。爱一个人,并不是要为她死,如果为她死了,她得了好处,那又另作别论,可是现在我死了,反而累她娥眉,我不如冷冷静静的好,我也比较聪明起来了。
可是四姊最大的好处便是她待我以诚,她的确当我是一个朋友,不管是小朋友,大朋友,她当我是一个朋友,而且现在我是她惟一的朋友了。
那一日早上,她跟我说:“家明,我想到旧屋子去看看。”
我觉得奇怪,离开了那么久,她从来不想回去看,为什么今天?但是我从来不问问题的,所以陪了她去,而且我看不出她需要我陪的原因。她是一个独立的女子。
我们到了旧屋子,她有点紧张,是真的不安,手心仿佛冒著汗。我记得那一日她穿著一套考究的衣裙,一顶针织的帽子,非常漂亮。
她用锁匙开了门,推门进去。
那间漂亮的住宅跟以前一模一样,黄走的时候把它收拾得非常干净,四姊离开已有三个月了,这间屋子有两个月没人住过,但是一样的整齐。
一只水晶瓶子里插著满满的玫瑰花,已经谢了,干了,干枯的花往往有种诡秘的感觉,美丽的哀伤。
四姊走到电话那里,拿起电话。电话线并未割断。想必是付了电话费才走的。暖气也继续开放著,一切都如常,仿佛准备四姊随时回来。
四姊坐在沙发上,很是静默,我陪著她。我在这些日子来如影子似的附著她,仿佛是一种默契,我从来没问过她是不是真需要我,她也没告诉过我。
一间静寂的屋子。
我记得以前在家里,也是这么静的。有时候屋子里只有我与我的侄儿。他才四岁,在小盆里养了一只小乌龟,有时候喂乌龟一粒饲料,他便很满足也蹲在那里看很久。他是一个美丽的孩子,当他蹲在那里的时候,我看著他美丽的膝,美丽的后颈,真替他惋惜,美丽的孩子可都是谪仙。
但是侄儿不知道,有时候他仰起头来,默默的给我一个笑。他使我哀伤,虽然美丽,他离不了人。
四姊这时候半垂著头,美丽的发脚,美丽的后颈。都跟一个四岁的孩子没分别。
她在等什么?
然后忽然之间,电话铃响了。
电话铃响得那么突然,我整个人吓得跳了起来,我的天,四姊已经搬离这间屋子三个月了,怎么如此巧,她一来就接上一个电话?
我看牢四姊。她脸上没有惊异,但是眼睛里闪过一阵温柔。
我明白了,这是约好的。
电话铃继续响著,四姊的手放在话筒上,随时预备拿起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