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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页

 

  “你有什么资格颁奖给我?”我反问。

  “傻蛋,傻蛋,你还不知我是谁吗?”

  “你是谁?”我瞠目的问。

  他在我的小客厅内踱步,双手反剪在背后。

  “你不看报纸的吗?”他问:“电视新闻?”

  我说:“呵,你还上过电视?演默剧?”

  他转过头来,温柔地笑,“这就是我爱你的原因,你从来不给好脸色我看。”

  我替他整理领带,“佛洛依德称这种情意结为被虐狂。”

  “一个人走到某一处,就听不到真话了。”他说。

  “高处不胜寒。”我点点头,“但是你的未婚妻应该对你老实。”

  “她只是一个孩子。”占姆士说:“什么也不懂。”

  “她几岁?”我说。

  “十九。”

  “你呢?”

  “三十三。”

  “差这么远?”我诧异,“简直有代沟呢,我明白了,这里也有大富人家选媳妇具同样品味:要年轻、天真、貌美,最好略略迟钝、无主见、没太大的知识,因为这类女孩子易受控制,是家庭中最佳道具。”

  “宝琳,你实在聪明,一针见血。”

  “十九岁,”我摇摇头,“你是她第一个亲吻的男人?没有历史,没有过去,没有所谓污点,没有经验,整个人像一堆新鲜的胶泥,你爱把她塑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占姆士的声音低下来,“正是如此。”

  “当心,她会长大,翅膀成长的时候,情形便不一样了。”

  “她飞不了,我亦飞不了。”占姆士喃喃的说。

  “我很替她开心,小女孩很容易满足,有吃有玩又有漂亮衣服穿,给她的聘金又不会少……”说着我的鼻子开始发酸,不知怎地,也不觉有何伤心之处,忽然眼泪就急促的淌下来。

  这次占姆士没有劝慰我。

  我拼命想停止哭泣,却又止不住。终于用手掩住了脸。

  占姆士轻轻的说:“我想留下来陪你两个礼拜,一个工人也有权拿假期,我觉得你现时情绪不佳,有朋友陪你说说话会好些。”

  我腾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谢谢你,占姆士。”我哽咽的说。

  “我同他们去请假。”他说:“晚上接你出去坐船,看满天的星星,喝香槟吃鱼子酱。”

  “你坐船还没坐怕?”我问。

  “你吃饭怕不怕噎死?”他笑问:“振作一点,宝琳,七点半我来接你。”

  “那只船叫什么?”

  “仍叫‘莉莉白’。”

  “为什么有这个稀罕名字?”

  “那是我母亲的小名,幼时她念不正自己的全名,管自己叫‘莉莉白’了。”

  我莞尔。“她爱你?”

  “是,但永不会纵容我。”

  “对你们家庭来说,你陪我去坐游艇,也算是放纵了吧?”

  他笑而不答。

  我送他出门,他的司机投给我一个好奇的眼色,然后毕恭毕敬的替主人拉开车门。

  我在报摊买了一大叠漫画回家去读。

  南施买了水果来看我,她替我将水果贮入冰箱,嘱我天天吃。

  “怕我便秘?”我问。

  她笑我粗俗,又问我闷不闷。

  我坦白告诉她,因有占姆士的缘故,日子好过得多,占姆士是那么体贴。

  我告诉南施,这个人具有影响力。“或许他是贵族,只是他不愿说。”? “什么贵族?”南施动容:“子爵还是伯爵?”

  “我没问。”我咬一口苹果。

  我扭开电视看新闻,南施要去熄电视,我不让她那么做,“你管我!”我白她一眼。

  电视新闻报告员说:“……王储今日上午访问属下电器厂,对工人备致关怀,又问及生活境况——”

  我笑:“官样文章,他回到皇宫去后三十年,这些人仍然在那里捱,关怀有什么用。”

  新闻片映到王子身上, 镜头pan上他的面孔,招风耳,大鼻子,我看在眼中,张大嘴巴,一松手苹果掉地上,碰到南施的脚。

  她雪雪呼痛:“你作死?”

  我扭响了电视机的音浪。

  “……占姆士王子将于明日离港,结束为期三日的访问。美国亚兰他州谋害超过二十名黑人儿童之凶手仍然在逃——”

  我关了电视,跌坐在沙发里,耳畔先是“嗡”的一声,随即冷静下来,设法将混乱的思潮在最短的时间内归纳好。

  我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我真笨,反应真迟钝,早该知道他是什么人。

  南施问:“宝琳,你怎么了?脸上怎么变成苹果绿?”

  我喃喃说道:“我的妈。”

  南施摇摇我的肩膀,“喂,中了邪?”

  “大姐,你知道占姆士是谁?”

  “谁?”

  “占姆士王子。”我的声音如做梦一般。

  南施拍拍我肩膀,“宝琳,你累了,你的精神犹未恢复,我知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但你的美梦未免做长了,当心点好。”

  “刚才电视新闻上有他!真的,南施。”我带哭音,“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只招风耳二十里路外都认得出来,他还穿着上午那套陈皮西装,条文暗色领带,我错不了,你相信我吧。”

  这回轮到南施发呆,“真是他?”

  “真的。”

  “我的天。”

  “可是他怎么自由出入你的家?没有可能他应有成打的保镖跟着才是,”南施吃惊说:“还有,他明天就要回去,宝琳宝琳,这次事情可真的搅大了。”

  “一会儿七点半他会来接我,”我说。

  “我的天。”南施说:“我的手在冒汗,喂,怎么竟会这样刺激?”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我说。

  我说:“难怪有人要把他的头炸掉,大姐,我想我应停止见他,你说是不是?”

  “说得很是,他是王子,你是平民,且又是东方人,宝琳,避开她,卷入这种风潮里是很可怕的。”

  “我该躲到什么地方去好?”

  “七时半与他说再见,明日动身去他国旅行。”

  “他会找到我的。”我说。

  “避得一时是一时。”南施说:“你并不想做他的情妇吧?这种可能性也不会大,既然他已经答应替你铺路,见好就应该收手,咱们是当机立断的时代女性,快别犹豫。”

  说得是,我屯一口涎沫。

  “可是我要等史提芬的长途电话。”

  “别替自己找籍口,老史他不娶你娶谁?”

  我缓缓坐下来,燃着一口烟。

  心中有种悲凉的感觉,占姆士对我那么好,关怀备至,短短数天,我也觉察得到咱们两人的关系决不止此,可是现在情形不一样了。

  他是占姆士王子。

  我?我只是马宝琳小姐。

  我静静吸着眼,忽然心如止水。

  一切已经结束,完了,我想,完了。

  南施将我的神情看在眼中,她轻轻问:“为什么这么难过?”

  我不答,自觉整个人已经落形,再也不能滑稽说笑。

  南施细细声问:“你不是爱上了他吧?”

  我听见自己说:“一个洋人?不。”

  “我想你情愿单独见他,”她按我的手,“我先走一步了。”

  我起身送客,神情寂寥。

  大姐离开以后,我倒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坐下慢慢喝。

  又少一个朋友。

  而史提芬,史提芬在什么地方?

  七点半,门铃响起来。守时正是他那个民族的特性。

  我去开门,占姆士明朗而快乐,他说:“看,我穿了新衣服,如何?”在我面前转一个圈,“他们说牌子叫乔治奥阿曼尼。如何?”

  “很好看。”

  他说:“你还没换衣服?快点好不好?”他拉我的手。

  我挣脱。“我有话跟你说,殿下。”

  他僵住在那里。

  隔了很久很久,我们还静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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