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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他说:“应该没有分别,我还是我。”

  我温和的问:“楼下有几个保镖?”

  “三个。”

  我点点头,“他们知道你在这儿?”

  “自然。”

  “我豁出去了,”他说:“我得到两个星期的假,我将住在这儿了。”

  “胡说,”我平静地告诉他:“请你不要给我找麻烦,你明早动身回去吧。”

  “不,你没有可能除去我,”他很温和,“我不会走。”

  我俩明明在争吵,但两个人的声音都非常低,气氛融洽。

  我吁出一口气,“占姆士太子,你总得为我设想。”

  “我确有为你设想,有我一日就有你,我在这里的投资至为庞大,我给你最大的方便,允诺你一切要求。”

  “谢谢你。”

  他双手仍然习惯性反剪在背后。“可是我也得为自己设想。三十三年来,我生活在深宫中,来来去去,就是见这一群亲友这一堆随从,你说说看,日子过得多么乏味,上一次浴间后面也跟着保镖,我满以为做人就是这样,婚后就专门等父王退休,继承王位。但因为一次意外,我认识了你,我满以为你一眼就会认出我是谁,但是你没有,你当我是一个普通的外国人。”

  “你使我发觉普通人的生活竟这么多采多姿,活泼可喜,”占姆士语气开始激动,“原来平凡人有这么大的乐趣,可以结识这么可爱的女朋友。”

  我背转脸。

  “我想留下来,与他们大吵一场,他们拗不过我,准我享受这十四天假期。”

  “你始终要回去的。”我低声说。

  “人总会衰老死亡,公侯将相也不例外,可是迟总好过早。”

  我不语。

  “跟我出海。”他说。

  “我想休息。”

  “船上亦可休息。”他说:“马宝琳,你不用推辞,我不是一个接受籍口的人,我的意志力自幼接受考验试练,我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他的双眼闪闪生光,炯炯有神,我有点喜欢,又有点害怕,我明明已下决心不淌这个浑水,此刻有六神无主。

  “我也得为自己设想,过一些快乐的日子,与你共渡,我很高兴很快活,或者对你来说,生活牵涉到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诸多不便,但是冥冥中注定我们会在一起。”

  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走。”他半命令地。

  我跟自己说:他终于要回去的,不妨,他们不见得会杀了我。

  我与他下楼。

  我早该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我在新闻片中至少见过他一次。

  怎么会没想到,我茫茫然。

  “你很沉默。”他说。

  我看他一眼,“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仍是老好招风耳,别忘记,今早你对我说什么,现在仍可说的。”

  我哭丧着脸不响。

  “家中厕所要不要刷一刷?”他微笑,“糊墙纸我也拿手,一切可以从头开始慢慢学。”

  我几乎落下泪来,那时胆大包天,道现在才晓得害怕。

  占姆士扶我上了船。

  船夫将船缓缓驶出去。

  天空是紫蓝色的,风并不小,但吹上来很舒服,我靠在栏栅处,看城中灯色 。

  占姆士温和的问:“宝琳,你怎么变得跟我未婚妻一样,一句话都不说了。她与我将会共渡余生,虚伪一点不打紧,我俩的时间可不长呢。”

  我忍不住暴出一句:“谁稀罕!”

  “我稀罕。”他做个鬼脸。

  “你再稀罕也不会学你表兄,为了他爱的女人而放弃崇高的地位,九月份你还不是乖乖跟那个小肥婆去完婚。”

  “小肥婆!”他吸进一口气,“如果你没救过我,我就控告你诽谤。”

  我懊恼得很,哪里还有心思跟他胡调。

  他开了香槟,向我举杯,“天佑吾国。”

  我一饮而尽。

  天上出现了第一颗星。

  他说:“以后的日子里,即使活到八十岁,我会记得南中国海紫色的夏夜,一个蜜色皮肤的女郎与我曾经有过好时光。”

  我慢慢吃着鱼子酱。

  或者我应当自然一点,免得被他以为小家子女人果真就是小家子女人。

  香喷喷的酒使我定下神来。

  将来写回忆录的时候,提到这一个王太子,恐怕是没有人相信我的吧。

  “通常周末,你做些什么?”占姆士问。

  “坐船、搓麻将、探访亲友、约会男朋友、去派对。”我闲闲的说:“一般女子的嗜好消遣。”

  “除了史提芬外,有没有其他男友?”

  “有,”我坦白,“许许多多,否则日子怎么过?我是个很受欢迎的女人。”

  我坦白,“在周末,阳光普照的时候,香港起码过半数以上的男伴都会乐意约会我,但逢阴天雨天,他们全躲了起来。”

  他点点头。“史提芬呢,他对你可好点?”

  “他老说:‘省点总够过。’那自然,一家八口挤一挤躺一张床上,也就这么过了。我不敢说他不对,他敢向我求婚,也就因为他信仰他自己。但他不会照顾她,他当妻子是伙伴,共同经营一盘生意,无需呵护爱情。”

  “为何嫁他?”

  “时间与机缘到了,”我说:“人们结婚对象往往是最近的那一个,而且为什么不?爱的越深,痛得越切,咱们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好处多得很呢。”

  “这倒与我的婚姻相似。”他苦笑。

  “你又不同,”我说:“你生在帝王之家,你有责任。”

  “是吗?我的责任要待几时才会交到我手上?此刻我只能等了又等,等了又等,所以他们觉得替我娶了亲,日子比较容易过。”

  “别说得这么凄惨好不好?”我心中恻然。

  他说:“你看见后面盯着我们的船没有?”

  “看见,一共三艘。”

  “多累。”

  “诚然。”

  “你知道保镖叫我什么?”他说:“官方剪彩人。”

  我忽然又回复过来,拍拍他肩膀,“占姆士,振作点。”

  他又握住了我的手,“宝琳,要我回去也可以,但你要陪我走。”

  “飞机飞到新德里那个站,就有人在我汤里下毒了,”我温和的说:“你们是神仙眷属,全世界都容不得我这个狐狸精,再说,你那小肥婆未婚妻尺寸惊人,一掌挥过来,我吃不消。”

  他微笑,“诚然,有许多事我是没有自主权的,但到底发起威来,他们也得迁就我,你放心,保护你,我还有点力。”

  我不出声。

  “宝琳。”他自我身后抱住我。

  我闪开,坐到帆布椅子去躺下,仰看满天的星星。

  “你仍觉得我毫无男性魅力?”他失望。

  “中国女人的情感热得很慢,”我缓缓说:“表面上再新潮,骨子里仍然非常保守,我不能立时三刻与你接吻拥抱发生关系。”

  他搓着双手,“啊是,几乎忘记了,我有一件礼物送给你。”自口袋摸出一只盒子。

  来了,我想:厚礼、关怀、权势……引诱我入谷,如我陷入这段传奇性的感情中,失去的将是做一个普通人的幸福。

  “我不收礼。”

  “你也说过不与洋人上街。”他微笑,打开盒子,取出一只蝴蝶结形的小钻石胸针,坠着两颗拇指大的珍珠,非常漂亮,十分精致,可是一眼看去就知道不会太贵。

  “谢谢。”我接过了,虚荣的女人。

  “后面刻着我的名字。”他说。

  我别在衣领下。

  “你是个美女,宝琳。”

  “你少见多怪,象我这样的女人,香港有三十万个。”

  冷风飕飕,香槟是唐柏里侬,易入口,醉了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吟道:“似比星辰非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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