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很忙。”
──“我的朋友太无聊,有空便往的士可跑……揽男女关系,我碰都不敢碰他们。我……是暴发的,社会名流并看我们不起。”
我都一一想起来了。她说过的话都有深意。
原来她是女明星。喝茶与跳舞时注视她的人群……
我的心冷下来。
我胆子再大再也不敢碰女明星。女明星。我是什么人?我怎么敢与最红的女明星来往?
多么短的缘份。到我六十岁的时候,提起来倒或者会津津乐道的:与一个最红的女明星坐在沙发上手拉手渡过一夜……还对住她打呵欠,我是唯一对牢她打呵欠的人。
但是。但是此刻我只觉得心酸。无穷无尽的伤心,我想哭。
心上人
(一)
丽莎到英国去已经三个月了。
开头那两个星期,我倒还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为不用去接丽莎上下班,连车子都不开,用公共交通工具。
后来就开始闷,闷得几乎想学泰山,在胸口擂槌一顿,大声叫啜,引起山谷回音。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我与丽莎之间,这一年多来,那只不过是普通朋友,我很小心地与她维持距离,因此也未曾疯狂爱上她,她说要到伦敦,我还很替她高兴。
但现在,我才发觉生命中像是少了一样什么……于是我取出信纸预备写信,没落笔又把信纸收回去。我自初中开始就没写过信,现在发什么痴?
我并不爱丽莎。
不过她是好伴侣,她是一个乐观的愉快的小女人,懂得看电影,喜欢吃、爱笑,衣着很大方,与她约会,永还是轻松的。
我很想念她。
我甚至有想拨长途电话到伦敦,叫她回来。
但是这个电话的意思是,我在她回来后,就得娶她。
我打算娶她吗?并不见得。
既然不打算负这种责任,那么就不能够阻碍人家的青春前程。
下班又落雨,我从来没有像今天如此讨厌过下雨,赌气地将新皮鞋往水坑里踩。
以前丽莎在香港的时候,每逢我打出一条新领带或是穿件新背心,她都会称赞我。
每天中午,我们一道午餐,她节食,老吃一容小小的三文治与一杯不加糖的红茶,我们在一家西菜店订有一张台子。
如今我也不再去了,每天胡乱地叫办公室的后生买一个饭盒子。
我因寂寞的缘故,心情很烦躁。
我希望我是爱丽莎的,那么可以顺理就章与她在一起过一辈子。
我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认识一个新女友吧,我跟自己说,女孩子那么多,再挑一个好伴侣。
犹疑了一刻,我打电话给桃丽。
桃丽是一间大酒店的公共关系主任,非常花姿招展的一个女孩子,走在时代的尖端。
当天约好了午餐地点,我的精神似略为进步。
一见面,桃丽便笑说:“女朋友到伦敦去了,便来约我?”
我觉得这句话讲得很俗,其实丽莎并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并没有拥抱接吻行姻缘道,但一时间我无法向一个较为陌生的女郎解释。
桃丽打扮很明艳,在阴沉的天气中确能使人精神一振,我与她一边吃饭一边谈天。
她说:“──我也不想再干这一行,实在太辛苦,有时候真的很迷失,为了什么呢?在一般人眼中,做公共关系等于当花瓶而已。”
我觉得桃丽原来与她的外表不一样,她心中其实很苦。
我用匙羹揽着咖啡,忘了放过几粒糖,但一直揽着。
桃丽叹口气,“我也很想结婚,从艮,做一个家庭主妇,从此退出江湖,不必受排挤忙挣扎,不必戴个假面具嘻嘻哈哈做人,我不但精神疲倦,身体也很疲倦了。”
我不晓得如何安慰她。
她的烦恼我很明白,职业妇女有时候非常的低潮,也难怪,遗传因子下意识地催逼她们成家立室,养儿育女,但现实生活却勉强她们勤力工作,坚强勇敢,换了是我,我也会精神不佳。
但是我这次约桃丽出来,是为了寻找一点阳光,最近我的生活至为沉闷,想她以活泼治疗我,谁知道她令我更加忧郁。
吃完一顿午餐,我起身道别,再也没有提出下一次的约会。
也许这是不公平的,也许桃丽不是每次都这座不高兴,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缺少一份奋斗的精神,老想逃避,以为一嫁人便全部难题获得解决……
这是人生观的问题,丽莎从来不这么想,每次遇到工作上的难题或是阻滞,丽莎会耸耸肩说:“我已经尽了力了,管它呢,问心无愧就行了,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同事计算她,打她小报告,占她便宜,欺侮她,她都不介意,因不善吹拍钻营,故意讨人欢喜,丽莎虽然学历与干劲都超人一等,但并不见得会比别人升得更快,不过她不在乎,她尽了自己的力就算了。
丽莎是很开朗的,不是因她走了我才想到她这点好处,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也欣赏她。
谁不辛苦呢?一个年轻人过五关斩六将才捱到大学毕业,自学校出来又还得寻工作,找到工作要盼升级,无穷无止境的挣扎……这年头也很少有妇女可以坐在家中被供养了。
下午我像木偶般履行着公事,我跟自己说:你不是活着,你是一具行尸……
我想放两个星期的假休息一下,又不能确实该逛到哪里去,光在家坐着也是会发狂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丽莎吗?
她在的时候我的情绪很平稳,她临走的时候我的情绪也很平稳,为什么现在会这样?
啊!她在伦敦恐怕一点也不寂寞吧?她在伦敦可以巡博物馆观遍舞台剧,学校里有新的朋友,生活平添许多新鲜刺激。
而我,我在这间写字楼里马上要老死了。
月底开会,总经理宣布我升级加薪。
我心内有一点喜悦,虽然只升了芝麻绿豆的职位,但是同事公认为我是应当人选,就不容易。
我想找个人庆祝一下,却一个人选都没有。
如果丽莎……又是丽莎。
我烦恼的想,天下又不是只剩她一个女人!
我妁了咱们公司的营业经理嘉露出去吃晚饭。
她是个野心勃勃的事业女性。
但我被她闷得几乎痛哭流涕。
嘉露辨事的效率无异是一等一的,但是老天呵老天,我们只是在公司办公,我们不为八小时的工作而活,除了工作,至少还有其他的事值得做吧。
但是她下了班也等于没下班,一边喝着最好的“香白丁”白酒,,一边说:“总经理摩土如何如何……”“董事长李察臣怎样怎样……”“瑞土总公司的宗旨是……”“人事部部长彼得其实……”
惨遇结婚──白天对牢这些人不够,下了班嘉露还对他们念念不忘,我胸口佗闷,呵欠频频,但嘉露似乎不觉得,一直拉扯下去,把她所知道的“秘闻”一股脑儿灌输给我,终于我施出杀手涧,我说:“嘉露,我有点不舒服,我们走吧。”
结果是,她在公司里看到我,再也不跟我打招呼。
我记得以前,约了丽莎出来,我们可以谈到梵哥的画、威尼斯的风景,西厢记中曲子的特色。
天呀,我是多么想念丽莎。
那时候,工作特别起劲,因为下了班可以见到丽莎,两人畅饮一杯啤酒,那时候,八小时办公时间过得特别快,因为可以打电话给丽莎略聊一两句。
但是我怎度能够留住她呢?人家要到伦敦去进修学问,她回来的时候自然另有一副光景了,说不定带着丈夫孩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