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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页

 

  我说:“我去替你倒杯酒过来。”

  他没有反对。

  我倒了拔兰地给他。

  他喝了一大口。

  这根本不像宋保罗,他是四兄弟中最温和最友善最镇静的一个。

  他说:“我来打听马可的下落。”

  “过年的时候他与我们在一起。”

  “他失踪了。”宋保罗低声说。

  什么?”我站起来,心中掩不住的恐惧。

  “我们找不到他。”

  我说:“有没有到北冰洋去找他?”

  “有。”

  “他有没有留下任何信件?”我问。

  “没有。”

  我隐隐觉得不祥。

  “新年他在你们家,心情如何?”宋保罗问。

  “开头很不愉快,后来玩得很尽兴,盼妮一直陪着他。”我说,“我叫盼妮来,你问她。”

  盼妮匆匆地进来,问:“马可怎么了?”

  宋保罗说:“盼妮,你想一想,马可与你在一的罗曼史,他的生活愉快不羁,跟一般青年人没有分别,六年之后——)

  宋家明结婚。

  哥哥们带我去参加婚礼。

  做梦也没想到这是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天。

  我见到了宋榭珊。

  她与宋家明是这么相配,两个人都有苍白的面色,优雅的举止,她和气的叫我“马可”,我不能自己对她倾倒。

  父亲告诉我,榭珊自幼在老夫人身边长大,注定嫁给宋家明。

  榭珊的装扮与老夫人相似,她们两人都不戴首饰。

  自那一日开始,我无时不渴望见到榭珊;

  一个夏夜,我在湖边看见榭珊游泳,她的长发散在碧绿的水面上,犹如洛神。

  我狂喜地蹲在岸上与她攀谈。她长日处于深闺,对世事一窍不通,非常天真。

  第二天,父亲命我搬离客西马尼院到美国寄宿。

  我知道事情多多少少与榭珊有关。

  以后我见她的机会益发少,但忍不住常问二哥打听她的消息。

  二哥教训我,令我切记主仆有别,我愤而远赴北冰洋,在瑰丽的极光变幻之下,我略觉平静。生命短促,而我惟一爱慕的人远不可触。

  (这其中有三年,马可在日记中,写尽对宋榭珊思慕的情怀,措词美丽,十分感人。他酷爱自由,对父亲及兄长的生活深表厌恶。)

  老先生去世。宋家明召我们回客西马尼院。

  榭珊身穿重孝,不离宋家明左右。

  她的脸色凝重,不生变化,我还是忍不住把目光贪婪地留在她身上。

  夜间宋家明与我们说话。

  他声音低沉。语气平和,态度是那么温柔。

  我小心聆听。

  他说:“来跟从我,我要叫你们得人如得鱼一样。

  父亲说:“看。我们已经撇下所有的服从你了。”

  宋家明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他说:“若有人要跟从我。就当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来服从我。

  父亲代表我们点着头。

  宋家明又说:“你们听见打仗,和打仗的风声,不要惊慌,这些事是必须有的,只是末期还没有到。

  “但那些日子、那时辰,没有人知道,连天上的使者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你们要尽心、尽性、尽意、尽力,为这件事努力。”

  父亲与宋家明忽然相拥而泣。

  在后来一段日子内,老夫人数次亲临客西马尼院。

  她带来的弹词师傅,常在小书房唱曲子,榭珊总是一语不发的端坐在她身边。

  很多时候,我发觉榭珊是一移瓷像。不是活生生的人,她可以无喜无嗔的坐一辈子。这样的一个女子,却能使我心绪沸腾。

  一日继一日,榭珊陪伴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有抽烟的习惯,榭珊像一阵烟似。飘渺跟随着她,老太太最喜欢的曲子叫<杜十娘>。

  弹词师傅唱得如怨如慕,如故如诉。但是榭珊的脸维持永恒的宁静。

  有时候我觉得父亲与哥哥也都有这种本事,真希望他们可以像常人生活。

  发誓在客西马尼院,不费劲都可以听到纸烟燃烧的声音,整幢大厦是座坟墓。

  如果不是为了榭珊,我宁愿留在宿舍。

  (两年间马可不停借故到客西马尼院。

  父亲再次警告我,叫我不得与榭珊接近。

  难道要我学大哥他们,一见到榭珊。马上必恭必敬站起来俯首听令?父亲逼我留在校中。

  家中出了大事。

  榭珊受伤。

  在海德公园为救阻一匹失去控制的马而受伤。哥哥们受到严厉的责备。

  自远处不可抑止感情地赶回客西马尼院:

  榭珊额角崩裂,宋家明亲自看护她,应当无恙,可是我很担心,对,整夜守在她床边。

  寝榻前趁榭珊不觉,吻她的手,凑巧为佣人见到,我知道会带来更大的责备,但我不想再控制自己。

  父亲大大震怒,下令不准我进院子,大哥与三哥不再与我说话。只有二哥待我如旧,一边叹息,一边劝导。

  (季少堂的名字,从这里开始出现。)

  将会有外人参加我们这次行动。

  季少堂虽然俗气,却是性情中人,很喜欢与他接近。

  季有—小女儿,活泼可爱,俗称低能儿童。

  不能自己地羡慕这个孩子,她没有思想,少有烦恼,生存完全是享乐,比我们幸福何止千百倍。

  不幸的事终于来临。

  小书房内,我向榭珊说出爱意。

  榭珊似无惊异,她温柔地令我好好效忠宋氏。

  我说:“榭珊,让我们逃出客西马尼,随便到哪个穷乡僻壤隐名埋姓过一辈子。”这几句话我已在心里说过于百次。

  榭珊抬起宝石似的双眸,她说:“这是不可能的。

  宋家明像鬼魅似的出现在我身后。

  他说:“马可,你亲口应允过,要尽心尽性尽意尽力的对我,你竟忘记了诺言?”

  他召来父亲。

  父亲羞愧难当,不知要如何处置我。

  我奋力解释、父亲置之不理,他殴打我。

  父亲大怒中向我开枪,榭珊奋身挡在我身前。

  我看到她胸中汨汨流出鲜血,她倒在地上。

  在这一刹那,我已死去,他们是否饶恕我,已经不再重要,我离开了客西马尼院,这苦杯原属于宋家明,与我无关。

  我真正的开始流亡了,只能在二哥那里得到一点消息。

  他说榭珊命殆,幸亏季少堂捐足大量失血。

  我一定要再见她一面,忍耐了半个月,终于在深夜偷偷地潜入院中,被二哥抓住,我大胆地说明要见榭珊。

  二哥请父亲息怒,以大局为重。

  榭珊出现,没想到她已痊愈,她当场责备父亲。

  她竟说:“马可与你都是宋家的人,是好是歹,自有我来做主,何需你霸着来教训他!”

  父亲震惊地与二哥一起退下。

  我更加诧异,榭珊变了。

  她对我说:“马可,你远远离开这里,季少堂是我们惟一的朋友,有事不妨与他商量,不要再回来了。”

  她伤后身子犹自嬴弱、不过脸颊上有一抹奇异的血色,我为她的激动担忧,榭珊犹如复活的一尊玉像。

  我眷恋地与她道别,她又破例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我无法走哥哥的路,决定离开。

  生命再无意义,只想再看世界最后一面。然后回到静寂和平的冰火岛,爬上峻峭的冰峰,在大雪迷茫中结束一切。

  我心如明镜,了无挂念。

  日记到这里终止。

  我把头枕在日记本子上,闭上酸倦的眼睛。瑞芳进来问:“什么事?你两日一夜不睡,在看什么?”语气中充满关注,我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瑞芳说:“盼眯一直要找你。”

  我慢慢睁开眼睛。

  瑞芳说:“你怎么了,双眼尽见血丝。”

  我听见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

  “少堂,你说给我听,到底宋二带来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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