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芳笑,“你叫她什么?”
“小面孔,你看盼眯的脸多小巧精致。”
瑞芳高兴地说:“我从没听过更美的绰号。”
“谢谢你。”马可也很开心。
我笑着对盼眯道:“眯眯,你现在有个名字叫小面孔。”
瑞芳说:“难得你们都不嫌眯眯。”
马可坐在草地上,凝视小盼眯的憨笑,然后说:“我们之间,她是最幸福的。”
宋二说:“马可的废话最多。”
我看瑞芳一眼,瑞芳轻轻提醒我:“宋医生也有这个说法。”
宋二跟他弟弟说:“马可,你在这里也是耗,左右没事,还是回纽约去吧。”
马可不悦问:“这难道不是我的家?”
宋二说:“你把这里当家,就该听爹的话,守着点。”
马可“霍”地站起来,“二哥,这些人当中,就数你最了解我,你也这么朽腐,现在什么年代了,你们还做梦!我告诉你,这件事不会成功的。”
“马可!”宋二忽然怒不可遏,“住嘴!”
马可指着他:“二哥,你想想看,你仔细想想,难道我竟说错了?我们一家子连宋家明在内。为什么而生,又为什么而死——”
“够了!”宋二暴喝一声。
瑞芳与我丢一个眼色,我连忙把马可拉在一
边。
瑞芳对宋二说:“我们到那边走走,我喜欢那片白色风信子,好清幽的一阵杏仁香。”她顿时把宋二拉开了。
这边马可还在吼:“二哥,一切只是幻像,你们何不醒觉?”
我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但忍不住拍一下马可的背脊,“好了,好了。”
我与马可绕过喷泉。
我教训他:“你怎么跟哥哥吵架?”
他悲哀的垂下头,脸上小丑的化妆是那么明艳,看上去更加诡秘。
我说:“我陪你去洗把脸。”
毫不讳言,我对这小子有特别好感,是否因为盼妮的缘故?
马可说:“这整个计划是疯狂的自杀行为,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行不通,但还是一意孤行,漫无目的地牺牲。”
“马可,我不明白你的话,”我很坦白,“这也许是你们宋氏家族的秘密,你别对我透露太多。”
他低头.把我的话回味良久。
“不要紧,”我笑,“年纪轻轻,总是冲动。”我停一停,“马可,有一句话我想问你,你觉得小女盼妮如何?”
马可茫然问:“盼妮?”
我硬着头皮:“实不相瞒,盼妮对你很有好感。”
马可这才会过意来,他微笑,“季兄,我这一生,如我兄弟一样,没有打算成家立室。”
我很诧异,“为什么?我正想问,令兄与你一表人才.却都是孤家寡人,难道要求太高,难觅淑女?”
“我们身负使命,无谓误己误人。”他说。
我心中暗暗吃惊。
“况且,”他抬起头,“我心目中只有一个女人,我对她的爱念至死不渝。”
我忍不住问:“是令堂吗?”
“不,我们自小丧母,对母亲有怀念无感情。”
莫非年轻的马可另有伤心史?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事,我不便追问。
谁知他自己说了出来:“是宋榭珊。”
我“唉呀”一声。
马可苦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只爱她—人。”
我把手搁在他肩膀上,“马可,你年纪很轻,来日方长,天涯处处有芳草,何必这样死心眼?”
他看着我,“我的日子不长久了。”
我一方面觉得他的话当不了真,另一方面鼻子却酸起来。
“马可,别说了。”
“季兄,我劝你一句,你赶快收拾了行李离开这里,你好端端的,别卷入漩涡。”
“可是我孩子明天要由宋医生动手术。”我说。
“天下又不是只得宋家明一个脑科医生。季兄,你是聪明人,恐怕早已看出端倪,如果你坚持留着不走,他们会以为你默允帮手。”
我摊摊手,“马可,明人之前不打暗话,你们即使要搞革命,我不过是个写小说的人,有什么利用价值?我能帮上什么忙?”
“二哥要你整理资料,把宋家过去发生的事与将来的计划公诸于世,你知道得太多之后,就算事后离得开这里,宋家有的是敌人,他们不会放过你。”
我背脊上冒出了冷汗。
马可这一番话我怔怔的听在耳中,尽管日头温暖的照在身上,我双脚却似踏在云中。
我问:“这个计划进行有多久了?”
马可说:“远在我出生之前,我是为这个计划而来到世界的,连宋家明本人都是一具傀儡,为了某人的私欲……”他悲哀地仰起头。
“你们——如果你们不赞同这个计划,难道不能够反抗?”
“我是为了宋榭珊留下来的,她是最无辜的一个.我总得照顾她。”
我说:“宋家明本人——”
“他并没有权欲。”马可说。
宋二远远走来。
他跟马可说:“爹找你。”
马可不再分辩,转身就走。
宋二深意的看我一眼,“马可对你说了很多?”
“不少。”我说。
他不出声。
我问:“他说的那是事实?”
宋二不答。
我沉默一会儿问:“为什么找上我?”
宋二说:“季兄,你的话说错了,是你千辛万苦的找上了我们,记得吗?”
我的脸涨红,有点怒意,我把他们当朋友。他们却来这一招。
我冷冷的问:“现在即使离开这里,我想也已经太迟了?宋家明的敌人早已盯住了我?”
宋二严肃的说:“季兄,有些人默默的活一辈子——”
我吼叫:“我情愿默默的活一辈子,也不会做你们这种梦!什么人上台做什么,对我这种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宋二叹一口气。
这时候有人接口说:“季少堂,你亲口说过,你还是中国人,你没有放弃国籍。”
我转头,看到宋路加。
他的脸英俊而冷酷。
“这项行动对中国有什么益处?”我责问,“发动这种行动对中国有什么益处?”
宋路加抓住我的衫领,把我揪到他面前。
我还在叫嚷:“为了眷恋过去,你们企图把时间留住,为了某些人的富贵荣华梦——”
“够了!”宋二大喝一声,“放了他。”
宋三放下我。
宋二说:“他不会明白,放他走。”
宋三说:“他知道得太多。”
宋二说:“不相干,即使他能够把整件事写成一本小说,人们也不过当他吹牛。”
我叫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们竞这样陷害我。”
宋三说:“季少堂,我们于你却有恩,别忘了海德公园。”
我怔住在那里。
我问:“整件事是阴谋,是不是?从海德公园开始……”
宋三打断我:“凭你?二哥,这人是块朽木!”
宋二说:“我看不是,季兄一时受了点惊吓,神志不能镇定,休息一下我们再说。”
他们两人迅速散开,任由我独自慢慢走回大屋。
我坐在房间里很久,浑身颤抖地考虑这件事,终于决定马上离开。
正当我要扬声叫唤瑞芳,有人轻轻敲门。
“谁?”我问。
“是我。”声音温柔低沉。
我拉开门。
宋榭珊站在那里。
我震撼地看着她。
“季先生,听说你要离开。”
“我——实在是不得已。”我说,“请你原谅。
她微微点头,像是很谅解的样子。
“这件事太重要,牵涉太广,恕我不能从命,我不是不懂得好歹,我是个胸无大志的小人。”
她缓缓坐下。
她的美貌令我目眩心驰,我惭愧的说:“宋太太,原谅我,我是个有家小的人。”
“那么你是要走了?”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