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英先生!”寇冰树一跳,惊喜地凑脸过来,“你要喝水吗?”
“不是……我要告诉你……那支是电子的,不用甩……”
“啊!我忘了,对不起……”将上面亮着38度的电子温度计放在床头,寇冰树望着气若游丝的他,忧心如焚,“七英先生,你有没有舒服一些呢?”
“没……有……”袁七英老实对她摇头,“树儿……九点了……没有……你不要自己去……搭公车……哦……”
寇冰树这阵子仿徨失据的心,被狠狠冲撞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像七英先生一样,生病中还记挂着她、这样念着她……没有人啊……没有……她迟疑地凝睇病容枯槁却坚持送未婚妻回家的袁七英,心跳渐渐加快。
对于这个她不知如何形容感觉,有时让人害怕,有时又觉得他人很好的大男人,她有了不同于以往的感受。
忽然之间,“未婚夫”不再只是虚浮不实的词汇,它有了具体的形象与轮廓。
寇冰树偷偷瞄一下口中咕哝有声的袁七英。
忽然之间,这桩她原本不知如何面对却又推不掉的婚事,变得真实,变得可期。
也许是她终于看清,这个看起来有一点点凶恶、有一点点难沟通的男人,是真心待她好。这“忽然之间”悸动的心情,她很清楚很清楚……太清楚了……
毕竟她学生时代,曾经被这种又酸又苦的甜美情感困扰了三、四年之久。
她人是胡涂又迟钝,但她永远不会弄错一种叫——心动的感觉。
袁七英久等不到寇冰树报时,吃力地瞥着钉在衣橱上的趴趴熊电子钟。睡那么久……才八点十二分哦……第一次觉得人生无趣……
“树儿……”他回头,拉了拉呆若木鸡的女生,“我在生病……你还给我……发呆……厚……你很过分……”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寇冰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说明。
“什么啊……太复杂就暂时……别跟我说……”他现在头很沉重,很有可能听到累死的……
寇冰树看到他捧着头呻吟,似乎病情加重。她难掩忧心,拿起湿毛巾跑到浴室冲洗,回来时迟疑了一下才在床缘坐下,轻轻帮他擦起脸。
“我自己……来……”袁七英昏沉沉地举起手,想自己擦脸,手臂却失速掉下来。“树儿……你擦吧……下次我帮……你……”
“好。”寇冰树傻呼呼点头。擦净他狼狈的脸后,顺势拉起他的手臂将运动衣的袖子卷上去,态度自然地擦着,一面闲话家常:“刚才,七英先生睡觉的时候,社区里有很多奶奶和大婶来探望你,她们带了药来给你吃,说是你从小吃到大的草药。”原来这间屋子是七英先生的祖厝,他在这座可爱的社区长大,好好……
不晓得七英先生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一定很可爱……吧……
“那种草药很臭耶……”病红的鼻端皱起,“我不要吃……”
他生病的虚弱模样,让寇冰树自然而然以拐骗儿童的语气,软软诱哄道:“她们还带了鱼头火锅来让你当消夜哦,很大一锅,很香哦!”
“那给你吃……好了……我今天没心情吃……火锅……”
袁七英配合她袖珍的身材,软趴趴侧卧起他的身躯,将右臂送到她面前,便利她擦拭,并萌生一种重症病患被俏看护擦澡的错觉。
他紧张地向下瞄去,看见蓝白相间的运动衣裤都还在身上,不禁松了口气。
若有所思的寇冰树眉结一解,开心地建议道:“那我煮地瓜粥给你吃好吗?地瓜很甜哦,是姑婆种的!”
“我吃不……下……”被兄弟们恶意排挤,和他们登山攻顶十多年以来,这是他首次无法参与大头贴团照之旅,袁七英心灵严重受创。万念俱灰地,他向前一趴,把脸埋进蓝色枕头里,闷闷说道:“我什么都……不想要……”
望着他耍脾气的背部,寇冰树福至心灵,突然建议道:“那……那我们去拍大头贴,好吗?”
“我不……”闭上的病眼一瞠,病入膏肓的男人迅速爬坐起来,“你也想拍大头贴吗?树儿。我们现在就去吗?想拍大头贴你可以早点告诉我啊!”
寇冰树愣眼看着面她而坐的大个子,错愕得说不上话。
看袁七英毫不掩饰面容上的喜色,看着不到三分钟之前病体犹虚、一句话要分四五次讲完的垂死病人瞬间活跳跳起来,诡谲莫测的局势变化,寇冰树一时难以适应,只能羡慕地暗叹:
大头贴好神奇哦,她没拍过,一定很有趣吧……
“你要是也很想拍,我们可以现在就去!我知道东区有一间店十一点才休息,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你不要跟我客气!”病人中气十足,一口气说完话就跳下床,推开衣柜,摆明了不允许对方出尔反尔。
唔……唔……满满一柜子的衣裤让人为难,袁七英摇摆不定好久,沉重一叹。他转过头,神色严肃地扫瞄床上女生窄身的白色棉质上衣与海蓝牛仔裤。
眉头渐锁的他,瞄着瞄着,忽然对被他看得浑身不对劲的寇冰树开心一笑。
袁七英快乐回头,从衣柜里抓出白色高领毛衣与水蓝牛仔裤,转身就往主卧室附属的小浴间快乐冲去,结果冲力过猛,不幸朝门柱迎头撞去。
“七英先生!你不要紧吧?”寇冰树惊呼着从床上跨下来。
“我没事……你等我一下……哦……”痛死他了……
望着撞得不轻的男人揉着额头,像瞎子一样摸进浴室,寇冰树不由得操心起来。
七英先生这样子,真的……可以出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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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鉴于拍不到大头贴,袁七英心灵受创的程度,远远超过溯溪两天所遭受的诸多非人凌辱。虽然担心他的病况欠佳,体力可能无法负荷,可是看他为了大头贴怏怏不乐一整晚,无法安心入睡,寇冰树更是于心不忍。
于是,不畏外头斜风细雨,她连夜开车陪乐疯的男人到东区拍大头贴。
回程,顺便载心花怒放的病人到医院看一下医生,吊一下点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结果这一晚,病体微恙的袁七英因祸得福,不仅如愿以偿拍到大头贴,还是与未来老婆合影的第一组情人照。而由于与未婚妻合照的画面实在太协调,绝非以前那批不堪入目的照片可一较长短,病人当下做出明智的决定,从今尔后他将舍弃一众兄弟,专力追求与未来老婆的每一张大头贴。
想到明天就可以带着独家的照片,向一众背弃他的死家伙炫耀,袁七英饱经凌虐而严重受创的身心,不禁以神奇的速度复元当中。
载着龙心大悦的傻大个在台北市区跑来跑去一整晚,回到小社区时,寇冰树看见一位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伯伯提着一篮苹果,站卫兵一样,身躯笔挺地杵在袁七英家门口。
“七英先生……”寇冰树向老人家微笑致意,拍拍身旁低着头一迳对大头贴傻笑的男人。“七英先生,有人找你……”
“谁啊?这么晚了……”袁七英抬眸看见老人家,并未多问,接过老人家沉默递过来的水果,摆手让老人家先回去。“我一会儿到,你们都给我早点睡啊!”
“老爷爷,晚安,小心慢走哦。”寇冰树向直挺挺走下楼的老人家挥挥手,直挥到被袁七英拖进门,她才关心道:“七英先生,这位爷爷有事情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