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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容貌早已淡忘,甚至有好长的一段时日,他没有想起过她啊。恍惚里,见她皱着脸向他走近一步,抽离的神智立刻拉回,忙扶住她。

  「很痛吗?」关心的话就这样脱口道。

  「是有点儿。」她半撒娇道。

  「我背你吧。」她的嘴唇半启,看着他不由分说地背对着她蹲下。

  昨日才觉得他的温柔不是对每个女人的┅┅

  「你对每个姑娘都这么好吗?」她微微恼怒,也不客气地用力扑上他的背。他掂掂她的重量,将她背起来。

  「我只是感恩你救我一命而已。」

  「啐,你没有自保的能力,难道每一个救你一把的人,在你心里都会有特别的地位?」

  「也可以这么说。」

  「那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

  「嗯。」她咬一口他的肩,他没叫痛,一点儿也不惊讶或怒骂她。

  「哼,你心里必定塞满了一堆特别的人,塞得都快住不下了。」他微笑,知她脾气怪,也就忍了下来。暂时不对着她的脸也好,她的脸虽被毁了,但总会让他忆起他的梦。是啊,在白天教书从没有想起过她,但没有人知道其实他在梦里偶尔会梦到她。

  「若是普通梦,也就罢了,偏偏──」

  「你自言自语什么?」

  「不,没什么。」那种连他自己也不耻的梦,怎能说出口?

  「闷葫芦!」她轻斥。

  第六章

  倾倒的屋墙耸立在眼前,他小心翼翼跨过碎石,往湖畔走去。干固的湖底杂草丛生,拱门的裂缝巨大到让他怀疑经过时,会不会突然倾塌下来。

  当年离开此地时,虽已有几分荒废,但不致像现在的废墟一般啊。

  「也对,四哥与元巧早搬往南京老家,这里还会有谁?」他背着练央路经养心楼。从楼外就瞧见里头的屋子塌了半边,压根不能住人。

  其实聂家十二个兄弟里,真正打点聂家所有产业的并非大哥,而是四哥;尤其数年前三哥瘸了腿之后,连书肆也全权交给四哥,不难理解四哥有心让这里成为废墟的理由。他小心地避开门上密织的蜘蛛网,背后忽然伸出手拨开它。

  「别乱动!」他微斥,恼她不懂照顾自己。

  「哦。」她乖乖地收回手。他闻言不由得露出笑意。

  之前才背着她上路,走到一半,原以为是自己汗流挟背,但天气不热,他的体力也不会不济到这种地步,后来才发现高温是从背后传来的。

  她趴在他的背上,连自己受了风寒正在发热都不知道。叫了她几声,她才气虚地以单音节的字言表示她还清醒。小时候,他气她恼她,存心要欺她,每每都爱挑剔她的用辞遣字,要她这个小奴对他说「是、是的、八爷」等等恭敬的字言,不准她反抗。

  而后,他想开了,开始懂得关心她,将她视作朋友时,才随意她怎么叫他。她以为他一直没有发现她总爱在恭敬的用字上,偶尔混进忌讳的称呼来占他便宜,这是她小时候仅能玩的小把戏。也由此,可以观之她顽劣的天性。

  「是啊,从以前她就不是一个规矩的小姑娘,我也没有预设长大后,她会成为一个知书达礼的小闺女。」步行到桃花阁前,瞧见里头倾废的景象并不夸张;甚至是他在废墟里一路走来,唯一可以住人的,不必担心突然楼塌了、墙倒了。

  为什么?难道这十年里┅┅她仍然住在这里?背后微弱的呻吟让他加快速度往久违的楼屋走去。小时第一次发现她受风寒时,还是他抱着她睡时,老觉得她在发热,热得他受不了了,才勉强探她的额头。

  问她为什么不说,她也只是压在他的身上,答说不知道。后来才发现她不懂得撒娇诉苦,而这些年来,她仍然不懂吗?早知道就不该将她托负给大哥,要他放练央自由。大哥为人老谋深算,就算说是奸人一个也不为过,真不该信他的。

  进了楼屋见到一尘不染的摆设时,他也不再大感惊讶,直接走向床榻。

  「好眼熟啊。」她半眯眼,咕哝道。

  「你是该眼熟。」知她有点半昏迷,将她放在床上,小心地抽过棉被盖着她。

  他迟疑了会,不知该不该去找大夫,这里毕竟是废墟,万一在他离开之后,她出了什么问题──他探采她的额际,体温过高,微微冒汗。

  「我真没用。」她呢喃道。

  「你算了不起了,一身湿透被夜风吹了好几个时辰,会受风寒是理所当然。」他叹息,想要去看看衣柜她有没有留下备用的衣衫,她突然双眼睁开,扑向他。

  「小心!」他连忙抱住她软绵的娇躯。

  「你要去哪里?」重重的鼻音混合童音。

  「我┅┅」

  「你哪里也别要去!」

  「你放心,我不走,我只是去打点水。」

  「骗人!」

  他差点失笑。「我骗你做什么?」她没有吭声,只是用一双失去神采的黑眼凝望他。「好好,我哪儿也不去。」他坐在床沿,要抱她回床上,她硬赖着不动。他叹了口气,心细如发地想起当年他曾抛下她,她的不安自然加重。

  「我一直以为我走了,你才有活路啊。」他拉过她环抱的双臂反手包住,她这才虚弱地阖上眼。「我差点忘了你一病起来,有多难伺候。」

  「应该是我保护你的┅┅」她半沉梦地呓语。

  他一怔,没有料到她还帖记着她的职责。这么说来,她依旧当她是他的随身护卫吗?这么千辛万苦地玩把戏来掳他,就是为了重回她的护卫之职?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她声如蚊。

  「什么?」

  她咕哝了几声,他听不真切,附耳再听,隐约又听她断断续续道:「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紧闭的双眸隐隐垂泪。

  「不要哭!」他搂紧她,沙哑说道。「我不是有心要舍你┅┅不不,我是有心的,因为那对你一点也不分平啊!」

  她在昏睡,他也不在意她到底听见了没有。从来也不敢奢想自己还会有见到她的一天,而现在他见到了,才知道过去少想她,是因为早将她藏在内心深处。得不到,所以沉封她啊。

  「唔┅┅」她简直半身全趴在他身上。

  他微笑,即使十年不见,她的一些习性仍未改。没推开她,反正四下无人,她的不合礼就当是他的秘密。伸手撩起她汗湿的浏海,一块小疤脱落,瞧见疤下的肌肤嫩白而平滑┅┅

  「怎么回事?」他吓了一跳,直觉将疤压回去。疤又掉,他要缩回,指尖不小心刮到她另一条奇异的疤痕,疤痕掀了头角,他骇然地张大眼。

  他不是江湖人,也不知江湖事,一向只在他的讲书天地里打转,最多也只是在四处讲学的途中,与一些旅人聊过天,旅人之中不乏士农工商,却没有过江湖人,自然不知这叫「易容」。

  他心生怀疑,直觉地轻轻刮起她脸上的湿疤,确定没有伤害到她的肌肤,这才一个接着一个,让原本丑陋无比的假象逐渐卸去,露出她的真面貌来┅┅

  ※※※

  她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丑陋的人皮面具下,是水晶般的美颜。也许是太久掩藏在假面皮下的关系,她的肌肤几乎白得透明,菱唇淡白,但无损她的容颜,与十五岁的她相比,多了女人的娇媚,少了青涩稚气。目光移至她的纤颈,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移开不规矩的视线。

  「聂渊玄,枉你是讲书师傅,枉你平常正经八百的,瞧你现在的思想龌龊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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