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楚冰第一次正眼注视著这个拧著眉的男子——
虽然他身上的热气让她冰凉的体质亦不好受,但,和她体内因为月光而乱窜的疼痛真气相较之下,男子身上的热,是她愿意接受的。
「你为什麽不能见到月光?」杜云鹏呼吸著鼻尖的冷香,放柔了语调。
杜少君扁起了小嘴,窜入了这方斗篷的小空间里,用力地抱著爹的腰。
「满月时,妖气正盛。我这种少了一丝灵魄的人,很容易就会被那些巨大的灵体或鬼怪吸入他们体内,而成为永世不得超脱的俘虏。」楚冰说道。
「为什么少了一魄?」他不解地追问著。
「我不是属於这个国度、这处空间中的人,我来自幽都。——一个终年没有光线、日日严冬覆地之处。那里是人离魂後第一个到达的地方,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幽冥之土。」冰冷的语调平静地诉说一个与凡间迥然不同的黑暗之地。
杜云鹏不能置信地皱著眉,却没打断她的话——真有那种地方的存在吗..
杜少君则听得极为认真——她跟著爹闯荡江湖许久,对於异常之事本就有强大接受力。只要楚姑娘不是什么吃人的恶鬼,那她就不怕。
事实的真相不就是——楚姑娘住在另一个奇怪的国家嘛。
「因为一场赌注,我与其他三名女子被施法移形到这里。若想要回到原来的国度,就必须找到四座大禹当年所铸下的古鼎。白芙蓉算出了与我们最有缘的四座鼎的方位,要我们亲自去取回,如此鼎才会接受我们的召唤。」
「你们四个人同时出发取鼎?」杜云鹏问道,把乱动的女儿固定在身侧。
他不是怪力乱神论者,但是楚冰的情况实在是特殊到令人不得不相信
只是,在认定她来自不同的空间後,心头居然莫名地揪痛了下。
[一个季节一个人出发。」楚冰缓缓地说道,话说多了之後倒也开始习惯那串从自己口中源源吐出的句子:
「现在是冬季,是我最熟悉的温度、景象,我的气场最盛,最不会魂飞魄散,所以先由我打头阵。其馀三人则由白芙蓉看管著,不让其它东西有能力伤害她们。」
[你会不会在我们这里待很久?」杜少君现在只急著弄懂这一点因为爹看楚姑娘看太久了。
「我没有力气在这里待很久,我必须赶快找到宝鼎,否则每一次月圆前後,对我都是一种生命威胁。」楚冰惨白的脸色浮出一丝笑容,那种迥异於平日的神态,倒是让她显得有些我见犹怜。
[你还能撑多久?」杜云鹏皱眉看著她那一丝笑容——
这样绝冷又绝美的笑容,不以丹青留於画作上,简直是一种浪费。
「在这个冬季开始回暖前,我一定要得到鼎。」她坚定地说。
「休息一晚,我们明天出发。」杜云鹏直勾勾地看入楚冰的眼中,心里只想著赶快到京城买些好的笔墨以描绘她的神情。
「为什麽又决定帮我了?」楚冰有些讶异了。他刚才不是百般不愿吗?
「就像你找上了我们一样,这种问题很难回答吧。在唐土上我们但称之为、缘分。」杜云鹏仔细地看著她脸上的每一处线条,他已经许多年不习画过人了,然则现在想提笔作画的冲动甚至让他的手指发痒——
「缘分?」楚冰在口中咀嚼著这两个字,凝睇著他的眼。
只要他能继续帮她,随便他喜欢如何定义,她都无所谓。
「君儿。」杜云鹏忽而唤道。
「我在!」好不容易被注意到的杜少君兴奋地跳起身。
「捉著斗篷。」他把手上斗篷转到女儿手中。
杜少君瞪著楚冰,不耐烦的小手高举著斗篷,以确保楚冰那张微张箸唇的雪白容颜照不到月光——
楚姑娘如果敢诱惑她爹,她马上把斗篷丢到水里!
杜云鹏在楚冰面前单膝著地,因为绘画而黝亮的眼直逼到她的脸庞前。
楚冰的脸由於他的靠近而泛起了更多的红潮因为热,只因为热。
「这给你,在长安之前,你得确保自己的安全。」杜云鹏取下自己颈间的护身符套到楚冰脖子上。
他可不想还没画到她,她就先消失了。
只不过——这一切看在他女儿的眼里,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楚冰轻咬了下唇,无意识地低头看著那只垂在黑色衣颌外的红色护身符。
半晌,她半抬起头,星般的目光与他交会。
她那经常抿成一直线的唇瓣,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她笑了
为了一种她并不明白的原因而笑。
杜云鹏握紧了拳头,感到胸口的呼吸全都被掏空——
真是要人命!她再这样笑下去,他就愈想试试自己笔下的功力是不是能留住她的一颦一笑,在画绢上!
「睡觉!大家统统去睡觉!」轰天一声雷,把相视而望的两人击入正常凡间。
杜少君翘起小嘴,猛然丢下爹的黑斗篷,盖在楚冰愈来愈红的脸上。
「明天再和你算到长安的旅费,还有护身符的银两!」
「护身符不用收银两啦!那是我随身携带的咒语小抄,你忘了吗?」杜云鹏对女儿说话的同时,自个儿倒先惊叫出声:
「哎呀!我画的东西怎么会有效!楚姑娘,你把护身符还我,我再到庙里帮你求一个有效的。」他用力地拍了下自己的头。
杜少君白眼一翻——笨爹!
第四章
冰天雪地的清晨时分,温度低到让人睁不开眼一处洞穴边却传来了阵阵的迥音——
「有鬼喔!你一听到别人这么喊,就要赶快躲起来,知不知道?」人小鬼大的杜少君挺直著娇小的身子,谆谆告诫著。
「我不是鬼。」楚冰冷若冰霜的容颜因著无情的语调,更覆上了一层冰。
「我爹常说能者多劳嘛,你长得像鬼啊,就算是帮帮我们嘛。」杜少君嘟起小嘴,眼睛瞄了一眼仍在发愣中的爹。
「那是你们的事。」新落的雪花停在楚冰长长的睫毛上,没有一点融化的迹象。
「你跟我们一块走,我们的事就是你的事。」小女孩不服气地大叫著,楚冰却不再作声,迳自站到洞穴外一棵乾枯的大树边看著远方。
而始终坐在一旁啃乾粮的杜云鹏,目光则是一迳看著那一袭在雪中微扬的黑衣。
像幅画——
白涩的天空中,仅有一只无处可躲的寒鸦栖身在暗黄的枯木上,楚冰玄黑色的身影站在枯木旁凝望著远方,显得无限的寂寥。
杜云鹏的嘴角动了下,右手不自觉地在雪地上描摹著脑中的图像。
楚冰真的不是这个世间的人,这一点他是真的确定了。
这几日又下了几场大雪,习於冰冷的她在未有身体不适的状况下,很自然地又回复成她原先漠然的性子——足够的冷意给了她充分的好精神。
那一夜她脸泛微粉的动人面貌,彷佛只存在他的记忆里。
杜云鹏直觉地抬头望著阴霾的天气,叹了口气——
怎麽不出太阳呢?
或许是察觉了他的注视,楚冰拧眉回过了头。
看什麽!她冷傲的眼不悦地在他脸上打转了一圈。
杜云鹏一挑眉,故意咧开嘴朝她一笑,外加眨了两下眼。这女人就不能有一些其它的表情吗?
她冷哼了一声,连挑柳眉都赚不屑。
「爹,好冷喔。」杜少君「适时」地站到爹的面前,撒娇地躲到爹的手臂下。
「风雪可能还要下个两三天才会停呢。」杜云鹏解下自己的斗篷把女儿密密地裹住。他打了个冷颤的同时,眼神也略带哀怨地瞄了楚冰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