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男人侧靠着墙,压住伤口,双眼闭垂。
好几幕影像在脑中交迭,慢慢理出一些头绪。
「你的伤口又流血了。」女子略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男人再度张开眼睛--这女人娜娜,相貌姣好,但衣衫单薄而寒酸,怎幺看也不像宫里的,之前是他头晕才会弄错。「是你救了我?」他问。
「嗯!」柳弱水揩去泪珠。
男人连个谢字也没说。「去拿酒来,我要洗伤口,不然伤口会发炎。」若不是看在她救了他的分上,他恐怕连解释也不解释。
柳弱水抿唇,不太喜欢这人的态度,可她性子向来温婉,头还是乖乖地点下。「喔。」贴着壁,蹬蹬地移动步伐。
男人看着她离开,直到她身影淡去后,才收了视线,朝四周环顾,房间简陋,看得出是清贫之家。
不过……竟然还有一个书柜,想来那女人可能念过点东西。
嗯?!床头一套男人的旧衣服引起他的注意。
他掀开一角。「这是谁的?是那女人的丈夫的吗?」
随即将布盖回。「不像--样式太老,应该是她爹的。」他很快做出判别。
「公子,酒来了!」柳弱水小心地叫唤他。
她向来细心体贴,除了酒之外,腕上还挂条白布,打算让男人包扎伤口用。
「嗯--」男人抬头觑她。「拿来。」习惯地命令。
他这是把她看成奴婢吗?好歹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哪!
「你就不能加个请字吗?」她忍不住脱口。
男人闷声。「嗯?」视线一烈横扫过她,这是他第一次正视着她。
「我是说--」柳弱水心一慌,向后退了步,捧着酒壶的双手抖动得厉害,声音飘散得快不成句子。「你应该……加个请字的……我看你……你该是个识礼的人……」她的手心沁汗,却没再向后退,只是与他对看。
不管怎幺说,她总还是站在理字上哪!
空气似乎沉闷许久,柳弱水硬逼着自己别把目光移走。她做的事,到底还是对的--她不断在心头告诉自己,可哆嗦的身子,泄漏她胆小的本性。
男人面无表情,终于再度开口。「请拿来。」声腔平板。
这恐怕是他这辈子首度对女人说「请」字。这种事竟然会发生,连他自己也很难想象。不过最不可思议的是,这女人竟敢要求他。
她若知道他是什幺人,还会有这种勇气吗?
思及此,男人轻蔑地撇唇,冷瞄着柳弱水。
只见她明眸睁亮,灿灿落转笑靥。「请用。」
男人向来淡然无情的目光,起了极轻微的变化。
柳弱水不察,莲移到他身边,把酒递给他。
男人敏锐的目光,瞟到她濡湿的手心。「你很怕我。」他说得笃定。
「有人不怕你吗?」柳弱水怯怯看他,下意识抹擦两手。
男人看了她一眼,嘴角首度扬起。「应该没有吧。」语气淡淡的。
他的态度仍是漠然,可表情不似之前的冷硬,薄勾的唇,为刚毅分明的俊容增了曲线,添了几分可亲的味道。
柳弱水不自觉地叫他给摄了视线。「我觉得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娇颜泛红,她微带羞赧,明眸犹是一派澄澈温柔。
「什幺?」男人很少笑,更没听过这样的称赞,微愣了下。
「你喜欢人家怕你吗?」柳弱水胆子放得稍大些。
「喜欢?!」男人转了视线,把酒灌洒在伤口上,伤口麻刺,男人眉头却未牵扯半分。「没什幺喜不喜欢,很自然就这样吧。」
柳弱水弯弯地笑起。「人不是都喜欢旁人亲近的吗?怎幺会有人很自然地就让旁人怕了?你以前……」
柳弱水见他这样,以为自己该可以和这男人更亲近的。
不料,男人突然暴喝。「够了!」这女人说得够多了,她是想刺探他什幺吗?
「你给我闭嘴!」手上的壶猛然重甩,咚地一声,狠击床头,陶壶裂成数块,碎片四散,酒液飞溅,刺鼻的酒味猛然冲开。
柳弱水俏脸刷地惨白,呆愕半晌,连问他:「我说错了什幺吗?」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只知道,刚刚不是都还很好吗?
良久,男人低吐:「我累了,请闭嘴。」他一生从未说过对不起,这样的说法,几乎已是破例了。
可柳弱水颤抖的唇,喃不成语,双脚定住似地,无法移动。
男人抽出她手上的布。「布给我,你去休息吧!」眼见柳弱水失魂的样子,硬如铁石的心,软出些「歉疚」的情绪。
他尽力让语气和缓,却没收到多少安抚的效果。
柳弱水僵直蹲下身,纤柔的手指瑟缩地拾起碎裂的陶片。
男人迅速握住她的手臂。「小心!」怕她失神伤了自己。
「啊--」陶片再度掉落,柳弱水忽叫。「不要!」以为这个暴烈的男人会殴打自己。她向来胆小,这次更是彻底受惊。
「没事、没事!」男人野性的眸子,再没吞人的火焰。
他的声音,奇异似的温柔,抚平她颤抖不安的神经。
柳弱水止住叫声,轻声低诉。「对不起!」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困窘。
「是……是我太凶了。」男人没道歉,可已经认错。
「我想,我也吓着你了吧!」柳弱水双脸窘红。「也不晓得为什幺,我娘给我生的胆,就是比别人小。」她娇柔低伏,没敢抬头看男人一眼。
娉婷的模样,很难让人不生怜惜之情。「你去睡吧,我来收拾。」
「喔。」透过单薄的衣料,柳弱水可以感受到,男人粗厚的大手,有股灼人的温度。「公子,你的手好烫喔!」她蓦然抬头,关心地瞅着他。「该不是受寒了吧?」悬挂他淋湿负伤的身子。
她的目光,让男人的眼神不自觉放柔。「无妨。」话是这样说,头部却是隐隐昏沉。「我自己料理,你出去吧。」视线转开,他径自包起自己的伤口,动作熟练而利落。
「我……」柳弱水想开口帮他,话到一半,还是作罢。「我先去睡了!」
「嗯。」男人并没有看她,手上动作未停。「小心地上碎片。」语调恢复平板。
他这是关心吗?柳弱水不解,却露出浅笑。「我会小心的。」
直到听到关门声,男人才怔怔地望着略倾的门板。
半晌,回神后,他套上柳弱水为他准备的旧衣裳。
穿脱中,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子,的确是在发烫。
「公子,你的手好烫喔!该不是受寒了吧?」轻软的语音,奇妙地暖热他的心头--这女人好象是真的关怀他,与他是谁无关,与他……「是真的吗?」这问题有些复杂,不是他现在昏胀的脑可以想的。
头部重量不断加重,眼前的影,逐渐模糊、发黑。
男人眼睛一闭,厥了过去。
☆☆☆
柳弱水梳洗过后,原要去睡,可突然想起,还有个盆子留在男人房间。「公子!」她小声在门叫唤,想进他房间拿回东西。
「没响应?」柳弱水敛眉。「算了。」她可不想因为这件小事再和男人见面。
几句话下来,她知道男人不算恶极,却绝对是穷凶。
「没头没脑,要再招惹他,铁吃不消的。」
打定主意,她旋身步回房内,可在床上辗转半天,却始终难以成眠。
脑里莫名其妙浮现的便是男人的影。
想起他健壮的身子,她无端燥热。
忆及他邪魅的俊容,她莫名心跳。
可念到他反复的性格,她着实害怕。
她幽叹。「还是早些医好他,让他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