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朱麒仍记得第一眼见到梦依时的印象。
她穿了一件滚边的鸦青色棉袄,柳眉横竖下,一双圆滚滚、黑白分明的眼眸睁大,红润的樱唇着恼地嘟起。
现在回想起来,越发觉得她那抹娇态惹人怜爱。
多少年来,不论是大家闺秀,或是青楼名妓,见到他时无不爱慕奉承,独独梦依对他出言不逊,态度鄙夷。两人见面不是怒目相向,便是冷嘲热讽,闹得不欢而散。
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将梦依放在心上吗?
朱麒迷惑地想。
也许一开始是吧,然后来的发展却不是他的心所能控制的。
她像个小精灵般闯入他的心,从此盘踞在那里,再也不愿走出来。
他骗自己说来江南是为了探访新晴,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梦依。
自从她离开后,被严冬笼罩的北京城,似乎更为寒冷、萧瑟。风雪袭击下,大地白茫茫,虽然美丽,却没有生气。他以为那是因为他新交到的一伙好朋友离开的缘故,直到梦依的影子一再不受欢迎地闯进脑海里捣蛋。
他想,一定是被她欺负得太惨,积怨难消,可是这份积怨也太深、太重了吧?!为什么当他和友人应酬,往青楼寻欢,享受着倚红偎翠时,彷佛看见梦依那双带着鄙视嘲弄的眼?几次都吓跑了他寻欢的兴头,颓然回到王府里,只觉得更为冷清。心灵的空虚,逼得他烦躁不安。
过完年后,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这份寂寞,决定下江南。随着往苏州的路程逐渐缩短,他心中的欢欣和激动越来越高昂。
若不是天香不经心地提起要看楚家的那对孪生子,他可能找不出拦住自己的理由,直往贺家冲去。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隔天一大早,拉着天香赶到贺家。只是和梦依习惯的争吵,加上乍闻她即将订亲的消息,使得他在妒恨交织之下口出恶言。
感谢这趟杭州之行,让他隐藏在心底深处、被骄傲和愤怒蒙蔽的情感,得以顺利地倾泄而出。
当然,若没有新晴替两人冰释前嫌,他可能迄今仍在闷闷生着气,无法一窥梦依独特的温柔和娇媚。
只要一回想起孤山岛上的那段偷情,朱麒便觉得身体发热,迫不及待地想再见到梦依,重温那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感觉,再一次品尝她芬郁、驯服的柔软芳唇。
可是天杀的礼教却阻止他这么做。
飞白说在贺、战两家的口头约定没有正式解除之前,他不宜再和梦依独处,所以朱麒只能透过天香,将心中的情意传递给梦依。
然而这样的等待,却教他难以忍受。
他取出离京时纵王府宝库里拿出的一顶以黄金打造而成的龙凤宝冠,龙、风的眼睛上镶着金黄色的猫眼石,这是他祖父当年送给租母的饰物之一。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取出来,只是下意识的认为此行用得上它。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他当时已决定要迎娶梦依。
其实,他可以强行下聘,不管什么贺、战两家的口头婚约。一切都是为了梦依,为了要尊重她,所以他才忍气吞声。
朱麒又叹了口气,眼光怔忡地瞧着手中的宝冠。
轻悄的脚步声响起,武威亲王府里的侍卫宫甲在他身后十步外恭谨地停住步伐。
“禀告王爷,安国公世子杨少爵主在门外请谒。”
“杨亨泰?他来做什么?”朱麒自言自语地咕哝,将手中宝冠收进箱子里,随口对宫甲吩咐:“请杨少爵主进来,并命人准备些茶点。”
“是。”宫甲领命离去,没多久就见到一名身材颀长挺拔、俊美温文的年轻人走进来。
“王爷。”开朗的笑声自杨亨泰口中传出。
朱麒微扬起一抹笑意,欢迎老友。“亨泰,什么风把你从南京吹来?”
“你还说呢!”杨亨泰在朱麒身边坐下,抱怨地道。“你下江南,还是郭冀捎信给我时顺带提起的。”
对于杨亨泰略显不满的语气,朱麒只以一个朗笑响应。杨亨泰是郭冀的表弟,上回代郭冀迎娶楚青黛时,在京中逗留了一个月左右;后来朱麒到江南,曾至南京找过他。两人之间的情谊虽是因郭冀而生,却更为友好。
“还以为你会来找我,结果左等右等,却等不着你。待我派人到沿途各州县府打听,才哓得你到苏州不久后便转往杭州。我好不容易说服家父,才能到这里来找你。”
朱麒掏掏耳朵,显然将杨亨泰哀怨的一番话,当作无关紧要的笑话,惹来杨亨泰不满的一个斜睨,吓得他鸡皮疙瘩直起。说穿了,杨亨泰是怪他没找他一块玩。
“可怜的亨泰,在家里闷坏了。”朱麒同情地摇头晃脑。
杨亨泰立刻长叹一声,肚里的委屈犹如江河滔滔,没完没了地直从嘴里吐出,“你就不知道家父管我有多严,而家母更是一天到晚跟媒婆交头接耳,逼着我成亲。我都快受不了了。”
“你可以到北京找郭冀。”
“问题是家父的身体不好,安国公府里里外外都要我打点,我哪走得开?这次我是好说歹说,才说服家父让我到苏州见你,拜访玉剑山庄这个亲家,否则我还不晓得要闷在家里多久。”
“这么说,你是到过楚家了。”
“嗯。”杨亨泰点头响应,炯亮的大眼中升起一抹迷茫的爱慕之色。“上回我到楚家代郭冀娶亲时,没见到那位如今被封为红莲公主的楚少夫人。昨日一见,才知道何以你和圣上会为她的孪生妹妹如此痴迷。”
“亨泰,你在取笑我吗?”朱麒苦笑。
“我哪敢!”杨亨泰朝他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地笑开脸,还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怪不得你在苏州没待几天,也挤不出空到南京找我,原来是急着到杭州会心上人。”
“亨泰,别嘲弄我了。”朱麒横了他一眼。“人家已是罗敷有夫。”
“所以你便夹着尾巴又回到苏州?”他扬眉询问。
朱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么看得开?”杨亨泰狐疑地瞇起眼审视他。“难道王爷这么快就寻到另一绝色美女来替代丹荷公主在你心中的地位?”
朱麒站起身,眼光落在书案上一盆枝秀叶青的雀梅上。
“亨泰,你瞧这盆雀梅的姿态,以及衬托它的天青茶壶、麒麟兽香炫摆饰如何?”
杨亨泰眼睛一亮道:“只能用不同凡响、雅而不俗来形容。”
“如果我说碧梧栖凤居里的一景一物,都是我钟情的女子亲手布置、筹画的,你会怎么说?”
“天下竟有如此蕙质兰心的才女?”
朱麒满意地朗笑出声,漆亮的眼里兴起一抹骄傲。
“王爷是当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朱麒意气飞扬地坐回原位,眼光变得又深又柔。“论起美色,她自是比不上新晴,但她的巧心灵慧,却更令我心动。若能有她相伴,北京便似江南绮丽,再冷的寒冬,也能像春水一般妩媚。”
“王爷!”杨亨泰太震惊了,没想到会由朱麒嘴里听到这番话。“看来王爷这次是认了真,不知道是哪家闺秀这么得到王爷的青睐?”
“亨泰,你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朱麒自在地笑道。“我刚才不是说碧梧栖凤居里的一景一物都是她布置、筹画的吗?”
“难道她是……”
“没错,她是贺家千金,芙蓉公主的驸马贺飞白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