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置信地转向声音方向,只见从凉亭边的假山洞里走出一个穿着太监衣服的美少年,身后还跟着东张西望、四处警戒的天香公主。
在未看清那张脸时,热辣辣的感觉早已袭上眼眶。她不知道这份激动因何而来,只怔怔地瞧着对方,被那双像天上星子般地眼眸给吸引住。
星星,那一对星,梦里的那一对星,引导她走出黑暗、全心信赖的那对星,居然长在这样粉妆玉琢、俊秀温文的美少年脸上。
新晴任晨露般纯净的泪水往下流,不明白自己何以会对这张俊美的容颜产生这种感动。是因为他太好看了,才让她忍不住感动掉泪吗?还是他炽热的眼眸中充盈着渴望、怜惜的温柔情意,和不断啃噬她的委屈和悲痛搅翻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能随着对方的喜怒哀乐而转换情绪。而对方现在的情绪是分别已久的情侣乍然相逢的激动,是被猎人拆散的鸳鸯历经险难后的悲喜交加。寸心苦绪,百转千回,多少人隔千里、心在咫尺的相思苦楚全借着四目交接倾泻出来。
而更多的熟悉感也在刹那时进出。仿佛是前生记忆,虽然那么模糊,却又历历在目。她想定下神仔细思量,却发现脑子里已被那双眼塞得满满的,再也无法思考。
是啊,在他眷恋、深情的眸光注视下,又有哪个女人能腾出思绪思考呢?只能这么怔忡凝睇,盼望这样的目光交会能持续到天长地久,就算因此化为石像也不在乎。
她的泪仍滚烫地往下滴,太多想要说的话,都借着这无言的交会递给他。而他也是同样的泪流满腮,自喊了她那么一声后,喉咙便像梗住般,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两个泪人儿就是这般痴痴相望,可急坏了另外两个把风者。
“皇帝朝这里来了。”一道迅若惊鸿的身影突然闯到他们之间,新晴还来不及看清他身影,玉笙便被拉回假山洞里。
青黛连忙拿出手巾替新晴拭泪,天香公主急中生智地用力换着大腿,挤出了几滴泪,其实刚才目睹到情人相会的场面,她早就感动得流了不少泪,这下子装得更像了。
新晴还在无声地流着泪水,怔怔瞪着玉笙离去的假山发呆,皇帝已快步走了过来。
青黛在心里暗骂武威亲王朱麒办事不力,也不会想法子把皇帝多拖延一些时刻,这么快就放他离开御书房。
她哪里知道朱麒已费尽心力,怎奈皇帝心系新晴,硬是撇下众大臣赶往养华轩。知道新晴不耐等待,和青黛一同到御花园后,皇帝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地赶了上来,生怕青黛找机会向新晴泄漏机密。
他来到凉亭,看见新晴和天香公主对坐哭泣,不由疑窦暗生。
“这是怎么回事?”
青黛正要回答,天香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道:“皇兄,青黛说了个好悲伤的故事,我和新晴听了都好难过。”
“什么悲伤的故事?”皇帝诘问。后宫那些女人没事便吟风弄月、伤春悲秋的,天香从小听到大悲剧故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的,还有什么悲伤的故事能让她也哭成这样?
“就是……”青黛在皇帝冰冷的逼视下,脑袋一片空白,再加上新晴苍白着脸痴痴注视公主身后的假山洞口,更让她提心吊胆不已,别说是悲伤的故事,就是一则蠢的笑话也挤不出来。
“一则武林铁事,皇兄不知道啦。”天香连忙替她解围。
“什么武林铁事,不妨说给联听。”皇帝冷冷的眼光仍没一刻放过青黛。
青黛连忙深吸口气,经过公主的提醒,腹内已打好草稿。“其实也不是武林铁事,是新晴家里的事。在新晴出生的那一天,郁家发生了灭门惨案,新晴的父母便是在这一天身亡的。”
“是啊,好悲惨喔。”天香听得心头一惊,但仍不忘出声附和。真没想到新晴的身世竟是这般凄凉。
皇帝听了之后也大皱其眉,将眼光转向新晴,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捧心伤痛不已。他不悦地看着青黛,“新晴的身体还没复元,你提这些伤心事做什么?”
“是,是臣妾多嘴了。”
“算了。”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转向新晴温柔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别难过了。”
新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仍怔忡地瞧着天香的方向,皇帝跟着她的目光不解地望向天香。
“嗯,这个……”青黛讷讷地开口,“新晴出来这么久,我又惹得她这般伤心,想必此刻疲累至极。新晴,让我陪你回房休息。”
她用力掐了一下新晴的手掌,新晴如梦初醒般地将眼光转向她。
“回去吧。”青黛用坚定的眼光告诉她,新晴的身体微微一颤,又眷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天香的方向,才顺从地点了点头。
“是啊,你快扶新晴回养华轩休息,我们等一下在坤宁宫会合,我想知道,嗯……”天香瞧了皇兄一眼,没再往下说。
皇帝朝天香心领神会地一笑,料定妹妹是想探询杜玉笙的病况。
“青黛,我送新晴回养华轩,你陪天香吧。”皇帝说完便伸手要挽扶新晴,新晴勉强压抑心头的厌恶,眷恋不舍地又望了一眼天香的方向,才随皇帝离开。
天香和青黛目送两人离去后,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双双无力地坐倒在凉亭的椅子上。
☆ ☆ ☆
回到养华轩后,新晴立刻以头痛为理由,回避了皇帝的纠缠。
她躲进帏幔围绕的锦床,早上还精神奕奕的体力,刹那间全流失得干干净净,只能体空心虚的躺着。但无论身体有多疲乏,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被先前的一幕给塞满。
“晴姊……”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唤再一次摧折着她的肝肠。那声音是那么熟悉,屡屡在梦里安慰她,令她在绝望的失忆中心生希望。
而那对眼睛,仿佛要烧出火似的眼睛,在绚烂的热灼中氤氲着刻骨铭心的痛和思念,只要看上一眼,便再难移开,生出感同身受的情绪波动。
她究竟跟那对眼睛的主人有着什么关系?为什么青黛和天香会费尽心机地安排他们见上这一面?为什么她自看了他一眼,脑里、心里即充满他,再也容不下一丝别的思绪?
他究竟有何魔力?
新晴的头渐渐胀痛起来,好像每想他一分,脑内的压力就会多出一分,可是如果不想他,她的心便像裂开似的,难受得紧。
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浮浮沉沉?
她知道那东西得重要,有可能就是解开她失去的记忆的钥匙。但她的头好疼,痛得她什么都不愿想,可是心里却有个声音不断呼唤她、恳求她,叫她不管如何痛苦,都要将问题的答案找出来。
那声音是那么无情地鞭答她,不管她如何抗拒都不肯放过她。新晴抱着头暗暗啜泣,她好恨那声音,因为它让她心痛、头痛,可是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眷恋,仿佛那声音是她心海中的唯一凭依,只有靠着它才能回到她停泊的港湾。
终于,她停止对抗,不再对抗她的头疼,不再对抗那道声音,任由它们将她带往黑暗的漩涡中。而随着那股漩涡游进一个长长的黑洞里,头部仿佛被炸开似的疼。也不知道这股疼痛持续了多久,她突然发现微明的光线在头上闪烁,而此刻积压在她脑部的千斤重担,终于像万把小针般穿透她的脑壳激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