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爱潘嗯哼一声。呻吟代替回答。
“消痔丸吗?我看你最好还是去看医生,阿潘。你国中时三不五时就便秘,算是老毛病,不治一治不行的。”
“你要我脱掉裤子,让人家检查我的肛门吗?”
“别说得那么粗俗行不行?!”
“不然你要我怎么说?”可事情就是那么粗俗。要治疗痔疮,不让医师检查她的肛门行吗?
“要去不去随便你,反正痛的是你。”说不通,胡英英便说一些风凉话。“以前在火车上遇到沈冬青那时你也是这样。叫你跟他说话,你像缩头乌龟一样硬是不肯,只敢偷偷地看人家,”
喀喳。徐爱潘烦躁地挂断电话。耐性完全磨尽。
她自以为纯挚深刻且执著的感情,结果和她的痔疮相类比,各次不同的方式不能见人。
所以烂朋友就像胡英英那样,瞧她的梦作得太美太轻飘,就伸出一只脚来搅一搅。
叫她去治疗痔疮?还不如叫她去裸奔算了。
愈想屁股就愈痛,她只有闷头睡觉。由于只能侧著身躺著,睡得很辛苦,而且不安稳。但一觉醒来,许是药效发作,肛门口的烧灼感减轻很多。她伸手去摸,小肉球缩了进去,大概只剩两颗米粒那么大。
这时她才有心情想到找东西吃。打开大门,一个穿著某花店背心制服的送货员,戴著棒球帽,一只手捧著一个浅蓝长方形盒子,正举手打算按铃。
“啊!我找徐爱潘小姐。”看见她,冲她一笑,举举手上的盒子。“我送花来的。”长盒里躺著一朵还带著刺的蓝色玫瑰。
又来了。第三十几朵了。李云许每三天就送来这样一朵蓝玫瑰,有时衬托一点满天星,有时这样包装在长礼盒。
她草草签收,捧著盒子发了一会呆。
这已经不仅是文艺腔,跟浪漫也扯不上。冒进她脑海里的字眼是“放长线钓大鱼”。粗俗荒谬的。李云许好像在钓鱼。当然就是她这条笨鱼。
他的耐性也真好。还有,没想到她这么有价值。要让男人花心思多半比让他花钱还难,李云许跟她磨了三个月,似乎可以得嘉奖了。
她没多细想,找了他出来。原本穿件皱衬衫、破牛仔裤,却不甘心在他面前显得那般随便邋遢,便仔细修饰过。
但看到李云许出现那刻,她便后悔了。这么精心修饰做什么?给李云许一个好印象有什么意义?懊悔自己逃不开那虚荣。
“没想到你会找我,好意外。”嘴巴说意外,但李云许的表情一点都不意外。笑得没波澜。
见他那么笑,徐爱潘突然觉得烦躁,沉不住气手指敲著桌面说:
“你到底想做什么?先是送花,接下来呢?你是不是要请我喝咖啡,再来吃颠便饭,顺便看场电影?”
“你怎么知道?我正想请你喝咖啡呢!”李云许又笑。灯光照射,眼里的光闪得好兴味又狡黠。
“我不喝咖啡。”约人总是要有地点。他们就坐在咖啡馆里,面前摆的也是咖啡。
“那么我也不喝。”让她知道他多迁就。
“你到底想怎么样?”徐爱潘瞪他。
“我以为已经很明显了。”李云许居然吐叹口气。“我只是在做一件浪漫的事。你要不要听听我写给你的诗?”
“你在开玩笑,对吧?”拜托!她声音有点抖,按捺不住。
李云许又笑起来。他好像心情挺好,徐爱潘一丝反应都可以引得他发笑。
“是在说笑。我没有写诗的天赋。不过,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努力看看。”一句话就具备了所有甜言蜜语的特质。多少个女人,著意的也就这个特别的,只为她一个人的柔情贴心。
徐爱潘忙不迭摇手。“我没那个慧根可以懂诗,请你别考验我的智慧。”
这话这举动惹李云许笑出声。他伸手叠放在她搁在桌子上的手,小心翼翼瞧著她。“我可以加注解,一句一句阐释。”
他这是在试探。徐爱潘头脑十分清楚。她想缩手,目光对上李云许映著薄光显得深沉的注视,心思一岔,一动也不动。
她让他的手叠著她的手;让他的手指在她掌背上轻悄画著圆而成抚摸。她应该把手抽开的,但她没动。也许游利华真的没冤枉她,她欲拒还迎,她暧昧不坚定,她一直给他牵引反应……
咖啡要凉,她终于有了理由抽开手,端起咖啡喝一口。
“为什么蓝的你只送一朵?”不管说什么,都只像在掩饰什么。
李云许如她端起咖啡啜一口,才说:“蓝颜色一朵就够冷艳,一大把太惊心动魄了。”目光受不住,心脏也受不住。
“请你不要再送了。”说话时她低著头,目光连带低垂。
玫瑰花太繁复;感情这种事也太繁复。
“你不喜欢?”他大胆了。伸出手扳起她的脸,很言情的,好让她对看著他。
写言情小说的徐爱潘却不习惯这等言情,全身的白血球在亢动,企图消灭这侵入组织的外来物质。
李云许没呆呆等她回答,一口气喝掉咖啡,起身说:“走吧。”
“啊?”
他抿嘴微笑起来。“咖啡喝完了,接下来当然是去吃顿便饭,顺便看场电影喽。”
如同数学的方程式,一切因势利导,顺理成章。一切理所当然。
第三簿 当爱已成过去 3
他要咖啡,服务生给他咖啡。
她不喝咖啡,服务生也送上咖啡。
喝不喝,咖啡都成了必要的屏障,好隔出她与沈冬青的面对面。
“对不起,冒昧地约你出来。”徐爱潘用双手握住咖啡杯对著沈冬青的下巴道歉。
李云许送了她第三十四朵蓝玫瑰,她也寄给了沈冬青三十四封信。但寄出的信当然的一直没回音。她不再是少年了,不能再像少年时代一样,赤脚坐在石阶上,支著下巴,在夏天里等待春季的雨。她打电话到省高,如此与沈冬青面对面。眼前的沈冬青与当年她在火车上看了两年的沈冬青没两样,连眼神里的习以为常都和当年她看到的一样。
“没关系。”面对面坐著,沈冬青就势打量徐爱潘。
他对她没印象,甚至不记得见过她,也无意费劲搜索记忆那些全或不全的光影。简而言之,他不认识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女孩。
“请问你,嗯,徐小姐是吧?请问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他决定速战速决。
徐爱潘这才抬起头,随即又低下去。
“那个……信……我写,寄给你一些信……”她要说的都在那些信里一句一句对他说了。她没有勇气再重复。
“喔,我收到了。很抱歉,一直没能给你回音。”那种情书他不是第一回收到,他也很想感动,但实在的,只觉得麻烦。他不可能对著一张张的纸,跟他毫无印象、陌生的女孩谈缥缈抽象的恋爱。
“我……”握著咖啡杯的手不受控制地在抖。这样下去不行。徐爱潘用力稳住,骨结都凸出来。一鼓作气抬起头,说:“你也许不记得,但那时我常在火车上看到你,我还跟你说过话……”
跟他说过话的人那么多,他怎么会记得。再说,他很久以前就不搭火车,自己开车了,这种事都像这样,对方说得鲜明得像昨天才发生,而他完全没印象。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记得了。”沈冬青只好喝口咖啡,只能给这个叫徐爱潘的女孩一个爱莫能助的微笑,这种事他也相当无奈。他完全是被动的,被迫卷入他也搞不清楚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