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原因让你这样认为?我从来没有你说的那样恶劣。”
“也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我笑道:“想太多的人总是自讨苦吃。”
“你看,你又来了!”
“我!”我又怎么了?
“你为何如此愤世嫉俗?”
我愤世嫉俗?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若是,也不针对你一人,我向来如此。”
她若有所悟,叹了叹:“看来以后跟你吵架一定很伤神……”
我打断她的幻想。“喂喂喂,我不跟女人吵架,尤其是你。”
我万万没料到,此后岁月里,我最常与她“吵”。也许也不是完全没料到,否则我不必如此着急想逃离她,不知是否因为我的心早已知道遇上她,我是一点抗拒的能力也没有……
她回眸。“你对我偏见甚深。”
“我看你对我的偏见才严重。”
“男人不该让女人吗?”
“现在讲求两性平等。”我才不让女人。
“不过仍只是假平等,你看看那些嘲弄两性问题的政客。”她说。
“那不关我们的事。”两性问题留给女性主义者去探讨吧,本人深入研究的兴趣不高。
“你看你,半句不离沙文作风……”
我投降了!这女人话匣子不开还不知她如此伶牙俐嘴。再与她扯下去,铁定没完没了,我匆匆起身,逃难似地下了车,逃开这喋喋不休的女人。
我步行回住处,走马看花。
掌心微微发烫,摊掌一看,她留下的字迹赫赫然烙在掌心上--
“田咏贤”啊……
但愿我逃得了这一劫难。
第五章
女人的笑容像一张网。
我不知道我这么像一只误入盘丝洞的昆虫。
一朵灿烂的笑容迎向我。
“这是什么?”
“你的笔,昨天掉在车上。”
我看着那只廉价的墨水笔,我早忘了它,也只有她记得。
讪讪地收进笔筒。“多谢。”
田小姐笑道:“不客气,上来找人,没想到在此遇见你,顺道送还。”她说着,转身走了。
我盯着她的背影,觉得她走路的方式摇曳生姿。
从不觉得她特别美,此刻看来,感觉大大变调。一支走味的香水,是哪里不对劲?她的错,抑是我出了问题?
“这女孩还不错。”一只手搭在我肩上,一副我与他志同道合的样子。这位仁兄姓赵,与我同阶,未婚,花名在外,一堆女友时常置闲无人认领,亏他应付得来。
想到他也许开始打起田咏贤的主意,我不由得道:“你想招惹窝边草?”
他亦颇富幽默地答我:“吃得饱即可,谁管草儿长在什么地方。”
是,受教了,我八股。
看来此君是心意已决,我多说无益,不如闭嘴。
果然不出三日,便有风声传出--
行销部的田咏贤变漂亮了。
依此再推--
恋爱中的女人最美丽。
依此再推--
田咏贤恋爱了。
再见到她,她穿着湖绿色上衣,白裙,一头长发绑成一束高高悬在头顶,随着步履摇曳,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那头黑发,看看是不是真的。
她看起来大方年轻。
她笑着走到我面前。“我看起来如何?”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但我含蓄地称赞:“你气色很好。”
“同事说我打扮太老成,帮我改造。”她说。
“你同事颇有眼光。”总比她成日那总灰蒙蒙的打扮好,但如此改变,却又招蜂引蝶。
“你欣不欣赏?”
女人打扮通常不是为了取悦自己。
“没有人会不欣赏。”我仿佛听见办公室里其他男性职员滴口水的声音。
她没有很得意,只是如释重负地吁了口长长的气。说:“不枉我花上这些时间。”我一怔。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女人,难懂。
直至同居六年,我还不敢保证自己已完全摸懂她的心思。
记得有一回我曾问她:“小赵追你追得勤,你怎么反而选了我?”
她白我一眼,答我曰:“因为我笨。”
她笨,所以选择跟我在一起。这是什么答案!损她还是损我?
我不甘心,同样的问题,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我又问了她一次。这次她却回答:她爱我。
所以我说这女人难懂。
不过难懂归难懂,也不完全无迹可循。
她第一次那样回答,是因为我们刚吵架--我不晓得她为什么非得跟我吵不可,总之是闹得有些不愉快。
她第二次的回答,则是在我将她吻得晕头转向之后。看来想要女人乖一些,是需要使一点下流手段的。
但是这手段偶尔也会失效,否则我们今天不会吵架。
我不懂她为什么一定要我给她承诺?她如果不相信我会爱她一辈子,就算我给了承诺,又有什么用?婚姻在我来看,不过是劳神宝力的一场人间游戏,它能提供她什么保障?我的心若要变,它拴得住我吗?
偏她总看不透这一点,硬要与我在这事上周旋不休。
决定由她去气,反正过几天就风平浪静。我庆幸咏贤不是爱记仇的女人。有些时候,她甚至有些迷糊。
想起我们过往的一切,对她真是又爱又恨。
爱她,巴不得将心掏出来予她看,让她知道她对我的猜疑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七年交往,我对她绝对忠实。除了她,我不会再对其他女人假以青眼。
恨她,恨她在要求我懂她之余,她亦不懂我。恨她这么傻,选择不相信自己。她气得哭了,我知道。
她背对着我,双肩抖得厉害,我忍住将她抱进怀里安慰的念头,打定主意要她自己先回过头来,我才安慰她。
我等了许久,她倔强的不肯转过身来,一夜僵直着背睡着,明天准腰酸背痛。直至她哭累了睡着,我低声唤了几声:“咏贤……睡着了吗?”
没回应,想必真是哭累了。
这傻丫头,就这么不信我。
难道她真不明白我当初为何避她如蛇蝎?像我这种根本不相信婚姻的男人,不愿结婚,也给不起承诺。
决定爱她,已是此生唯一例外。
叹了口气,将她搂抱过来,让她舒服的躺在我怀里。
她嘤咛了声,偎向我,螓首靠在我颈窝处,发丝搔得我有些痒。
我拨了拨她额边秀发,不意外在她左额角近发根处找到一道不明显的旧伤痕。
这是她在三年前受的伤。
那天我们吵得极凶,我们各自负气出走。我到酒吧喝酒,她开车出去,我得到通知时,她已在医院里,面色如纸,恍如死去一般。
伤势不严重,仅头上有一道伤口与几处擦伤,但她昏迷了三天才醒来。
那次车祸留下了一些后遗症--她忘了那一天我们吵架的事。
关于那一次争吵的记忆--我告诉她,我这辈子不可能与她结婚,她气极了,指责我玩弄她的感情。
天知道我没有,我爱她爱入骨髓。
几年前她开始暗示我结婚,我不是不懂她的暗示,但我亦仅能佯装不懂。让她认为我不解风情,总比两人又为此事争吵的好,我无法想像若我失去她--那次见她一动也不动躺在病床上的经验,吓坏了我。
爱一个人就是把自己的灵魂系在那人身上,她若痛,你也会痛。
她若生气,我亦不好受。
然而我有我的自尊,我不可能在每次吵完后都拉下脸道歉--何况并非每回争吵都是我错在先。
这回,不过是为了一件衬衫。简直莫名其妙!
我只愿明早醒来,她气已全消。不然,消一半也是好的。
早晨醒来,一缕食物的香味将我唤醒。
我睁开眼,厚窗帘覆住了窗子,看不见窗外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