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已经子时了,大家除了去赏灯末归的以外,大概都睡了,但是他知道寒梅还在等他,因为他们约好了。
快步走向寒梅房间,灯尚燃着,门虚掩,他轻轻推开,房内的人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你——”
见是他,寒梅奔上前捂住他的眼睛,恼道:“不准看,快闭上眼!”
他捉下她的手,笑道:“来不及了,我已经看见了。”看她一身艳红嫁衣,映衬她的肌肤若雪,他忍不住赞道:“你好美!”
寒梅差点陶醉在他的赞美里,但很快又回神过来,脸上有着不可错认的懊恼。“叫你别看,你还看,成亲前,新郎不能看见新娘穿嫁衣的模样,否则会不吉利的。”真糟,她不该因为等他等得太久,一时无聊就拿嫁衣来试穿的。
寒梅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生怕真的会为他们的婚事招来不吉利。
“别慌,寒梅,不会有什么不吉利的,那只是某些地方的传统,不必当真。”他忙安抚道。
“真的?”她怀疑地问,却又不愿意反驳,毕竟他看见了已是事实,她倒宁愿不信家乡婚俗的真实性。
“真的,有些州郡还流行让新娘子穿上嫁衣,让想娶这个新娘的男子去抢婚呢。如果你不信,把嫁衣换下来,我就当作没看过,重新走进房里,好吗?”伸手揩去她脸上的泪水,“别哭,哭才不吉利呢。”她似乎太紧张了些,是因为后天的婚礼吗?
寒梅闻言,忙抹去眼里的水雾,推他出去。“你先出去,我换件衣裳,你待会再进来,就当作没见过我穿嫁衣。”
“好好好,记得多穿几件保暖一点的衣物,外面冷。”他被推着出门,仍不忘交代。
片刻之后,寒梅唤周访烟进房来。
“你怎么这么慢才回来?”她装作他刚刚回来,没见到她穿嫁衣。
“我知道,是我回来晚了。走吧,我把马车停在外头。”他上前挽起她的手,紧紧握着,抚平她犹不安的情绪。约好了今夕要一同去看灯,他可不爱她哭丧着脸。
今晚未降雪,十五圆月高悬于天,柔柔和和的照着大地,不与人间灯火互争辉煌。
马车在朱雀门停下,今夕无宵禁,虽已子时,赏灯的游人仍然四处可见。
开封府扎的鳖山是重头戏,不能错过。
南门宣德楼前的鳖山,左右扎成文殊、普贤菩萨像,分别骑跨狮子、白象,菩萨像的五指是出水道,用辘轳将水绞到灯山高处,用木柜贮存,逐时放下,形成一道人工瀑布,彩门左右,以草把缚了两条戏龙,外头有青幕遮笼,草上密集放置灯烛数万盏,望过去宛如双龙飞走,气势惊人。
第一次来京城看灯的寒梅不禁咋舌连连。“这样的大灯不知道要扎多久呢?”
“官府从去年冬至时就开始雇工来弄这些,你说它扎了多久?”小时候住在京里的周访烟倒不觉得稀奇,因为年年大同小异,看惯了,反而是那些精致出奇的小灯引他注目。
“从冬至开始……”寒梅屈指数着时日。“那不就花了快一个月!”
“差不多。”人潮未随着时间愈晚而减少,他牵着她的手,以免被人潮冲散。
“明明这么晚了,大家还在外面晃,灯这么多,这么亮,感觉上好像白天。”
走往灯火较稀疏的地方,他叫住她。
“寒梅,你回头看看,那些张灯处是不是就像一条银河?”
寒梅惊叹于眼前的美景,听见周访烟的比喻,她不禁笑道:“那灯海若是银河,你我就该像牛、女二星——”
“怎么不说下去了?”他并未察觉她的失常。
“不,不像不像。”寒梅摇摇头,否认方才的比喻,织女和牛郎一年才会面一次,她才不要像他们。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不安?他们后天就要成为夫妻了不是吗?
“什么不像?”寒梅今天好像不大对劲。
寒梅甩去莫名不安的情绪,勉强笑道:“没什么——对了,是不是快要放烟火了.我们快去找个好位置吧。”
寒梅话才出口,一枚烟火即被施放到夜幕之中,发出耀目的火光。
“糟了,开始了,我们快上钟楼。”他随即拉着她往不远处的钟楼跑。
钟楼上的视野极好,他们一口气奔上楼,气喘吁吁地看着又一枚闪耀的银花冲飞上天,在空中完成它美丽而短暂的一生。
“好美!”寒梅不禁赞叹。
他们在石梯上坐下,目不转睛地望着烟火一次又一次的照耀黑漆漆的天空,如月,如星。
“那么你该笑,不应该掉眼泪。”他为她颊上的泪痕心折。
“有点冷。”她头也不回,痴望着天空。
寒梅是怎么了?周访烟有点担心地搂她靠进怀里,温暖的大氅裹住两人的身躯。
“这么美丽的时刻,多希望时间就此停留不再前进。”她若有体悟地道。
“不再前进,那后天的婚礼怎么办呢?”他笑出声,笑她的傻气。
但是至少这一刻我们是在一起的。寒梅将这话放在心里,不说。她不想承认这个烟火夜,与过去他离开前,他们在龙王庙的那一夜好像。
是她多心了吧。再过两夜,她就要成为他的妻了,不是吗?
嗯,一切都没什么好担心的,绝对。
挽过面后,香粉扑脸,胭脂上唇,遮掩了稍嫌苍白的神色。
红巾盖头,重掀开后,她就是他的妻。
一切妆点完毕,已是嫁娶吉时,寒梅被搀扶着走到正厅,准奋拜堂。
红绫的一端递向她的手,她紧紧用力握着,有点紧张,手不觉微微颤抖。
要拜天地了吧,怎么突然喧哗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周大人,很抱歉打扰您的喜事,皇上请您即刻入宫一趟。”厅内一片喧腾,红绫的另一端失了握持,垂落在地。
发生了什么事?
她掀开红盖头,看着穿着红蟒袍的周访烟被宫廷来的公公和侍卫带走,她欲追上去,脚却生根了似的,举步维艰。
“什么事不能等拜完堂再说?”恍如听见周夫人忿忿地道。
“寒梅、寒梅!”
为何叫她的名?为何……
“快,快请大夫来,寒梅晕倒了!”
她晕倒了?有吗?她明明这听得见外头的声音啊,只是身子有些浮躁,感觉力量一点一点的流失,被吸往一个又黑又暗的地方,她想挣扎,却无法摆脱。
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一块冰凉的毛巾贴上她额头,她为那冰冷蹩起眉,想拿开,却浑身无力。
周访烟撩开她贴在颊上的发丝,心疼地抚着她消瘦的脸庞。
“每个大夫都说你没病,为什么会昏迷了快一个月还不醒?”看她这个样子,要他怎么放心丢下她去日本。
为她调制的补药每每喂她喝下,才入口,就会全数吐出,无法进食补充营养,只能喝少许流质的食物,再这样下去,她会虚弱至死。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说,连她的一头乌发也变得干燥无光。
寒梅像一朵即将凋零的梅花,他会失去她吗?
不!他不能失去她。
“寒梅,你快醒过来,快醒过来……”握着她的手贴住自己的脸,他痛苦地嘶喊着。
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成亲那天,她穿着红嫁衣,拜过堂后,她便是他的妻,宫廷却在拜堂之时遣来传令使,召他即刻进宫:原来皇上听闻日本国有长生不老的仙药,要他出使至日本求药。
圣旨不可违抗,接下旨意,回到府中,寒梅却从此没再醒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