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几天药奴回到山里来,她就失去了一个人独居的自由自在,因为有个家伙动不动就出现在她视力可及之处,扰乱她平静的生活。
易盼月停下手边的事,露出一口白牙转向冷傲霜。“我哪有在你身边打转?”他拾起一把药草道:“药爷爷要我帮他晒草药呢。”
哼,他总有他的道理,冷傲霜暗骂在心底。笑话,天下何其大,晒个草药也会晒到她的屋前来。这易盼月究竟是何居心,她一直想不透。
“你知不知道你很令人讨厌?”冷傲霜坐在门槛上,只手撑着下颔,语气平稳地说道。
易盼月闻言只是笑道:“真的吗?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我—原来我这么惹人厌啊。”
易盼月丢下手上的草药,起身走近冷傲霜,大剌剌地在她身畔坐下—一张俊美的脸孔忽地凑近她的。
冷傲霜不防,直觉地往后仰,却忘了她坐在半高不低的门槛上,整个人差点跌下去。
未及惊呼一声,一双臂膀环住了她的忏腰,使她的后脑勺不必与冷硬的地板亲吻。
“你干什么?”冷傲霜身势未稳,开口就骂。
易盼月不疾不徐地放开环住她的手,依然是一脸笑意盈盈。冷傲霜的冷冻不了他;但是与其看她冷若冰霜的脸孔,倒不如看她因怒气而略带潮红的面容。他承认,有很多时候他的确是居心不良。
“你生起气来很好看。”易盼月认真地打量着她,就不知她笑起来会是怎生的倾城倾国?
冷傲霜一时倒哑口无言。这易盼月……有病不成?
“这不是恭维,而是我的肺腑之言。”看出她的不信,易盼月认真地说:“我从不说假话──尤其是对你。”他伸出一根指头,坚定地指向她。
“真话未必就值得相信。你才十五,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所说的话不能代表什么。”冷傲霜故意这么说以掩饰自己心中莫名的激荡。
但易盼月真的才十五岁吗?三年前,他甚至还病得奄奄一息,如今竟也与她同高了。唉,三年怎能带来这么多的改变?
“年龄并不能代表什么,更何况我会成长的,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易盼月有些激动地说。
“给你时间?”冷傲霜不是很明白易盼月的话意。
“对,请你给我时间。”因为只有你能给,这一句易盼月只在心中说。
冷傲霜忽略掉他眼中难掩的热切,偏过头去。
“我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可以给任何人。”
是了,这即是典型的冷傲霜用语,她总是片面地否定全部。
唉!易盼月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起脸望向湛蓝的天空,状似无心地说道:“天气真好呀,是不是?”
瞧他看得那样入神,冷傲霜不禁也抬起头仰望那万里晴天。
“天气好就适合出游,走吧,咱们去外头走走,别老是闷在这里,多踏蹋上苍的一番美意。”易盼月不由分说地就拉起冷傲霜的手。
“你做什么?”冷傲霜甩开他的碰触,将他推离三尺之外。
哪知易盼月禁不住冷傲霜推人的力道,连退了好几步,一阵踉跄,终至跌倒在黄泥地上,样子好不滑稽。
冷傲霜质疑地滩开推人的双手,不相信自己方才的力道足以推倒一个少年。
易盼月坐在地上,一副受创甚重的模样,咬着牙似在隐忍强烈的痛苦,又不时向冷傲霜露出一个“不打紧”的笑容;偏偏额角不识相地流下了一颗颗的冷汗。
想起他曾经是个性命垂危的人,冷傲霜迟疑了一会儿才走近他身边将他扶起。
“对不起,我这身体实在糟糕得很……”易盼月微倾身势,将头靠在冷傲霜的香肩上,边说边喘气,似乎真的十分虚弱,不堪一推。
冷傲需皱眉,吃重地扶着易盼月沉重的身体。
“药奴没要你好好调养身子吗?”
“我这身体能有现在这样子就算不错了……”说着说着,索性将半边身子倚在冷傲霜纤瘦娇小的身子上。
冷傲霜差点没给他靠倒。这家伙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骨头倒还挺重的。
“你的体质本来就比一般人虚弱—你若想活得久一点,自己平时就得好好地调养身体。”冷傲霜不自觉地劝告。
“嗯,我知道。”易盼月将脸埋进芬芳的女子颈窝当中,过分俊美的一张睑孔,在冷傲霜无法看到的情况下逐渐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并且逐渐扩散。
冷傲霜试着将他扶往屋内;其实她大可丢下他不管—但是,她没这样做,个中原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她不大愿意去想,只因她感觉得到那必是十分的复杂。
“傲霜……”他第一次唤她的名,轻轻的,不想吓走她。
冷傲霜并未察觉易盼月的用心,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如果不是你—我今天或许早成了一堆白骨。我一直想向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我的命是你救的,从此只属于你。”
冷傲霜怔愣。“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这易盼月脑袋八成也不太正常。未等易盼月露出意外的表情,她接着又道:“还有,我警告你,不许再提我救过你之类的混帐话,冷傲霜很久以前就不再为人医治了,你不会是例外的一个。”
“救人是这么不值得一提的事吗?”易盼月不解。
“我发过誓。”
“什么誓?”易盼月加紧迫问。
冷傲霜静睨着坐在长椅上的易盼月,冷冷道:“冷傲霜倘若再为人医治,愿从此生不如死、求医无门、不得善终、永不──”
“不,你不会的。”易盼月伸手捂住冷傲霜的嘴,不让她继续诅咒自己、他听得心惊胆战。“我的命是药爷爷救回来的,刚才我是胡说的,你不会当真的,是不?”
冷傲霜移开他的手,嫌恶的表情毫不掩饰。“我一向很容易当真,所以不要轻易和我开玩笑。”
易盼月再次领受到挫败的感觉。他收回被移开的手臂,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门。这个女子总有教他手足无措的办法,也许她不是存心的;但就因不是存心的,才更让他忧心忡忡。
他伸长两只臂膀,仔细地端详自己。三年来的磨练,他早与三年前的自己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仅是这样的力量还不够。如果当他有一天必须守护着某样事物,那么他就必须成长。
如果他要守护某件事物的话……
出关这几年,他学到了不少,也看到了很多。
有一些贫困的家庭,为人父的为了得到生存,可能必须出卖自己的骨肉;为人夫的,出借自己心爱妻子予他人的,更是屡见不鲜。
他曾经有一匹马──不是奔驰用的良驹,只是耕种运货的役畜。这匹马原属于一个农夫,却因为年年欠收,税赋又重,这个农夫穷到连他自己都养不活,不得已只好贱卖为自己生产耕种的老马,好让生活不至于陷入绝境,然而事实上,这已是一种绝境了。
人生中有太多的事不是人所能预料、掌握,易盼月深知这点,所以他必须让自己更强壮、更有力量。因为他也明白,当他的力量愈大,他所能留住的也就愈多。
人生数十载,毕竟不算长啊。他并不想在自己的生命中造成遗憾。
第二章
“把这药拿回去以后,分三份煎煮,每日服一帖就可以了;还有,王大叔您最好休养一阵子,暂时别过度劳累,疲劳对身子骨是很大的伤害──”易盼月忽然停顿,眼神征求老人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