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师父,我哪敢呐?”齐磊满脸无辜:“打从咱们见面起,我就没动过歪念头。如今拜了师、当了徒儿,当然是更加尊敬。”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想起初遇时的情形。
他没忘了要解释清楚:“其实……我本来想,就算师父睡了也无妨,只消让我好好、好好地瞧上一眼,心里就畅快多了。”
“咱们朝夕相处这么长的日子,还有什么看头?看不腻么?”
“要是这样就觉得腻,怎么敢跟师父说好要过一辈子?”
“一辈子、一辈子……”她喃喃复诵,摇了摇头:“你呀,动不动就把一辈子挂在嘴边,好像很容易似的。”
“真这么困难?”齐磊睁亮了眼,认真注视着她:“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我就是想跟师父过一辈子,这样还不够么?”
想到近日齐园的情况,练如滟轻喟口气,徐徐道:“一辈子这个字眼儿,太虚幻了。当初,我以为会在绝天门待一辈子,结果门主死了、绝天门散了,全部走样了。”
勾起淡笑在唇,她接着说:“瞧!许下一辈子又如何?很多事情,无法掌握在手。你大概一路走来都很如意,所以将一辈子想得太简单。”
“我是想得少,可从没怀疑过。我就是想跟师父在一块儿过上一辈子!”齐磊目光炯炯,仿佛燃着烈焰:“师父,能不能别想这么多,只问咱们彼此的心意?”
能不能别想这么多,只问咱们彼此的心意?齐磊问得铿锵有力,直直叩进她的心底,练如滟一时怔忡。
见师父不语,他干脆一鼓作气继续道:“有好吃、好玩的,咱们两个一起去;谁病了、伤了,另个人就负责抓药、煎药;谁心里不快活,两个人共同想法子;没银两了,就一块儿去抓江洋大盗领赏金……我就是喜欢这样的日子。”
“但,真的非我不可?”噙在芳容的笑,像隔夜的茶,渗了涩味:“我曾问过你──如果,有个武功高强的女侠收了你做徒儿,你是不是对她也会像对我一样。还记得你的回答么?”
“记得!”齐磊坦然点头:“我说,应该差不多。”
“这就是了,对你来说,这人,并不一定要是我。”
他看来有些困惑:“我会这么说,那是因为……武功高到让我甘愿拜师、又对我百般好的女侠,普天之下,我只想得到师父你啊!”
“什么?”那她先前的惆怅、感伤,全成了笑话?
“没错啊!”齐磊说得理所当然:“师父再问第二回、第三回,我的答案都不会变。因为想来想去,我真的只想得到师父啊!”
练发滟脸上的笑容,从僵硬、松剥,到陡地散漾开来,眼儿动媚,明灿得像是雨后虹光。
倒是齐磊,被她的反应搅得一头雾水,皱起了眉:“师父,我说错了什么?还是出了什么丑?”
“没,我是在笑自己。”她摇摇头,并将先前的“自以为是”同他说明白了,更托出了原先的念头。“我本来就决意离开,刚好齐福又找你回家,正觉得老天爷安排得巧,省了我与你道别的难处,没想到你竟会重回来。唉,见了你的人,听了你的话,我还是心软了。”
齐磊听了,不禁心口狂跳,立刻伸臂一拉,将她揽抱人怀,紧紧、紧紧地箍搂着:“还好当初我蜇了回来,要不……要不……这回肯定找不着师父了!”
察觉他的身躯微颤,她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腰,柔缓地道:“齐磊,谢谢你,谢谢你回来找我。”
“以前,就算我满心想着练武,也不曾想过要持续多久。可遇着师父、和师父一起过日子,这‘一辈子’三个字就自个儿蹦出了。”低哑着嗓,齐磊重提旧话。“咱们……回酒肆吧!”
“回酒肆?”
“待在这里,我觉得像是被人掐着颈子似的,快喘不过气了。”
稍稍拉开距离,练如滟静静凝视着他,片刻后,感叹地说:“你是如意惯了,所以,身在福中不知惜福。”
“难道,留在这儿就代表了惜福?”齐磊认真地问。
“这个……”对他的问,她迟疑了。
“爹娘、哥哥嫂嫂会这么大费周章,无非是想留我下来,我没有蒙了眼、瞎了心。”
齐磊稳当地陈述想法:“可是,说真的,我已经习惯在外头的生活了。如今处在这么多人的园子里,实在觉得绑手绑脚,要是继续勉强下去,肯定会落得双方翻脸的下场。”
“真要走,你爹娘会难过。”
“我知道,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法子。”深吸口气,再徐徐呼出:“过去是我不好,只顾自己贪学武功,一到外头就忘了家里;这次回来,整家子人都这么尽力留我,让我觉得好生惭愧。但……我又不愿欺骗自己,想来想去,想到的法子就是,人在外头也不能断了联系,常捎信息、偶尔回家小住,这些都成。”
睇着他的乌瞳泛起明采,练如滟唇畔有笑:“齐磊,你和我想的不一样。”
“嗯?”
“本来,我以为你要回酒肆是在这里待腻了,没想到,你竟想了这么多。”
齐磊也笑了:“这么说,师父是同意喽?”
螓首微侧,沉吟半晌,她缓缓点了头。
“好极了、好极了!”他开心地叠声嚷嚷:“明几个一早,我就跟爹娘、哥哥嫂嫂们说去,我想他们一定能谅解。”
“这么有把握?”
“师徒同心,其利断金嘛!”齐磊执起柔荑,握在温热掌中,临时却迸了句:“不不不,这样说不好,应该说……”“说什么?”他的话半途打住,令她好奇地回亮了眼。
齐磊蓦地矮下颀身,嘴儿就贴在她的耳际烙了话,只见练如滟雪颊染绯,笑露娇羞意。
夜深了,烛焰犹自舞着,此刻情心雀跃,还不觉得倦呐……
缘结
夏蝉唱响了炎热午后,偏有两人不睬烈日当空更是在外院大打出手──“着。”
齐磊服气,叹道:“唉,这回,又是我输。”
“如果,你第五十三招改使‘柳关笛怨’,恐怕这场比试还有得磨。”练如滟温言轻道。
“哎呀!我真是笨,怎么没想到呢?”一掌拍上了额,他懊恼地说:“论起实战道行,果然我还差得远。”
“道行深浅,我不敢说,倒是你昨儿个没什么睡,我看多少有点影响。”
齐磊尴尬地搔搔后脑:“头一回写家书,还不熟练嘛。何况有件事我斟酌了好久才做出决定。”说到这儿,俊容霍地浮了笑,凝盼向她的眸光别含深意。
“怎么,和我有关?”从他的表情,她猜道。
“没错!”齐磊点点头:“昨晚,我不断掂量,在家书中该怎么称呼你……”
“称呼我?”
“给爹娘的家书里,总不好再称你作师父。于是,我就开始动脑子,想啊想,什么练儿、如儿、滟儿,什么练练、如如、滟滟,全想过了,没一个好!”
练如滟被他的话逗笑了。“结果呢?”
“还不简单,当然是称……”齐磊斜睨了眼,故意卖个关子,最后才擎着飞扬朗笑宣布答案。“称娘子喽!”
忍俊不禁,她终于噗哧笑出了声。微仰着,练如滟瞅着他欢喜的模样,柔情涨满胸怀,忽然忆起那夜齐磊对她说的──夫妻同心,情紧胜金。
或许啊或许,或许早在遥远遥远那年的三月杭城,她就已经替自己订好了眼前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