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说哦。”唐诺边说,边往厨房走去。他是出来冲杯热茶好提振精神的。
喜萌看着他倒热水、握着小匙搅拌的动作,心有所感,于是重重一叹。“唉,可惜这里没有材料,否则我就可以来个‘元气调酒’!”
她的眉、眼、唇角全都折弯成八字,一脸“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怨苦,教他看了心底直发笑。
“嗯哼,今天是你自己要休假的哦!”唐诺抬眉,状似无辜。
哦,这冷血动物!她心底暗暗叨唸,表情摆得益发委屈了。“是你说要在家加班,我不忍心放你一个人嘛。”
“是你想来参观我住的地方吧?”
喜萌实在装不来小媳妇,搔搔头,干干笑了。“嘿嘿嘿不是参观啦,是你到我那里去了两次,都是我让你忙来忙去,这次换我到你这里来,就算没办法帮你处理公事,至少可以跑跑腿嘛,这样有来有往的,多温暖哪!”
“就怕你觉得无聊。”他老实说。把工作带回家加班--无论是听起来还是实际上都很惨。当喜萌提议要来陪伴的刹那,他心里真的盛了满满感动。
“无聊?咳哈哈哈,是是不会啦!”
她呀,真的不会说谎。唐诺心想,却不道破,只是提供她别的选择。“你要不要到我书房来?”
“可是你在工作这样好吗?”话是用问的,但笑容已经灿成了盛夏阳光。
“当然啦!”她的表情变化,唐诺可是半点不放过。
“那就打扰喽!”
站在他一整排书柜前,喜萌简直看傻了眼。
从《诗经》、《楚辞》到现代名家的小说、散文、新诗集,唐诺真的在文学书籍上头砸了很多很多钱,尤其和他的本行--法律相关书籍两相比较数量,更显得可怕又夸张。
她随手抽了本《诗经今注》,随意翻翻就立刻被吓着了,赶紧抽换另一本书,是《扬州画舫录》,结果又是一翻就受了惊,她不甘心地再换本现代作品试试,这回是杨照的《迷路的诗》
就这样,喜萌连换了近十本不同种类的书,终于她宣告放弃--
救命哦!书页空白的地方竟然都有他写下的眉批,区别不过在于字多、字少罢了,这意味着这些书,他是真的看了,而不是买回家充场面、装气质的。
吓死人了,这唐诺!他没唸中文系,实在是中文系的损失。
转头望向他埋首公事的背影,那一瞬,她忽然觉得唐诺仿佛成了硕高的巨人,就站在她面前,几乎遮盖了所有的光。
当然,这种错觉,只在一瞬。
喜萌心里很清楚,阅读量的多寡看得出每个人的兴趣走向,却不能做为一个人资质优劣的区判标准。说得精准些,她是佩服,佩服唐诺的认真态度,以及喜欢了就一头栽进去的绝对。
咦?那是什么?走览他的藏书,喜萌不经意在最旁边的角落处看到一件东西,厚厚地,八开大小,不大像是书
她好奇地将它拿了出来--嘿!是相簿呢!
放在相簿首页的是刚出生的唐诺,头发稀稀疏疏的,五官皱皱小小,就额头特别高好可爱呀,喜萌忍不住掩嘴偷笑。她干脆就地盘腿坐下,饶富兴味地一页一页翻着,就像乘了时光机器,回到过去观看他由小到大的种种片段。
她发现,唐诺根本是天之骄子,一路优秀上来的。
相簿里有很多他拿着各类奖状、奖杯、奖牌的照片,从出生四个月时的婴儿健康比赛开始,学业、各项才艺,乃至于校内运动会,她看到了在不同领域、表现却同样杰出的唐诺,而且在唐诺身边也常常可以看到他的父母入镜合影,瞧他们笑得开心的模样,不难想像当时他们是多么为小唐诺感到骄傲
喜萌一页一页往后翻,除了赞叹还是赞叹,但
唔不晓得该怎么形容咧,总之,后来的照片怎么看起来有些怪,偏偏,她又找不出哪里有问题。硬是不信邪,她当下决定从头来过,从第一页开始,迅速地往后翻看。同样的动作反覆进行了两、三次,喜萌终于瞧出古怪的地方了--
不对劲的是唐诺,是唐诺的表情。
小学的唐诺,得到各类奖项都笑得非常开心;国中的唐诺,优秀依然,但照片里都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别人眼中荣耀的象征,在他手里仿佛变成了寻常物事;高中的唐诺,笑容恢复了,就和现在的他很像,顶多是流露了一丝丝年少的青涩
“了不起,你竟然找得到这个!”
猛地,唐诺的声音在她头顶出现,喜萌将脖子抬得高高地,冲着他笑。“你会介意让我看相簿吗?”
“现在问,不嫌晚了?”唐诺淡淡笑道。这相簿,他原先是放在角落的角落,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没想到,竟让她找到了。
“这样啊,那那真对不起。”听他这么说,喜萌立刻合起相簿,微赧。
“没这么严重,我刚是随口说说的。”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以为安抚,他补了句。“这相簿,你尽管看,里面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呼,那就好。”她大大松了口气,并拉了拉他的手。“阿诺,你也坐着好不好?要是我再这么‘举头望唐诺’,待会儿八成要‘低头哀酸痛’了。”
看她说俏皮话的模样,唐诺忍不住低低笑了。人,自然依她所说,坐了下来。
喜萌朝他眨了眨眼。“嗳,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个狠角色呀!”
唐诺的表情僵了下。“那些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
“你在学校应该是超优秀的风云人物吧!?”她的指尖触着相片里的人物。“我看你领奖的时候,你爸妈都好高兴哎!”
“我优秀?”他挑高了眉,语气透凉。“不!一点也不!”
喜萌察觉到了。“怎么了?阿诺”伸手抓住他的臂肘,她追问。
“没什么,只是好汉不提当年勇,小时候的事跟现在一点关系也没有。”
怎么会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可是由过去一点一滴堆垒成的呀她想这么跟他说,可是唐诺摆明了不想谈,她也不好强迫。
于是,她主动转开话题。“嗳,说真的,如果没看这些照片,我一定会以为你是只会啃书的书呆子。”视线扫了整排书柜一遍。“阿诺,我真难想像,这年头还有人边看书边作眉批,而且有的应该是你在高中时候写的吧!?”她靠字迹猜的。
“其实,最早开始在书上记些有的没的,是国二。”
“国二?太强了!我国二在做什么?肯定是吃饱闲闲没事做,天天混着过。”喜萌嘿嘿干笑。所有人在唐诺面前都会相形见绌吧,她想。
“吃饱闲闲没事做,那很好啊!”唐诺在她鼻尖点了下。
“哎”她拉长了声。“是啦,是也没啥不好啦!”
“那就是了。”他微笑。
她又问:“对了,你没想过唸中文系吗?我看你是真的很喜欢文学的东西。”
“喜欢,不一定就要去唸。唸的是法律,还是可以继续看我想看的书。”唐诺拿出当年长辈对他的劝诫,照着回答。
“你说得没错,只是我总觉得可惜了。假使,选择的是原先就喜欢的科系,不就欢乐加倍吗?”说完后,喜萌又自己提出否定的意见。“唔话好像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两边的出路差很多。”
换唐诺问了:“喜萌,你喜欢现在这样吗?”
“你是说工作?唔,还不错啊,钱是少了点,不过生活过得去就好。反正,我从小就是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就行了啦!”说到自己,喜萌笑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