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多作停留,拉着安安就开门进去;临关门时,她瞥见那男人眼里掠过的痛楚和……恨火……会是她看错了吗?
***
夜风习习,钻进身子骨里的寒意,是冬日将至的宣告,连该出现的如勾新月都仿佛感受到严凉的威胁,缩抖着身子躲在薄如蝉翼的云层后,不敢挑衅地默默释放本就微微晦暗的光线。
“谢谢你的晚餐!很久没看到安安这小鬼吃得这么开心了。”
这好像已经成为固定模式--每晚,在君岚哄安安睡着之后,由他送她回去,虽然明明只隔道墙,但这是他从不愿意妥协的坚持,他总是说乡下人少,一到夜晚路上根本没人,加上没有街灯照明,短短距离也可能发生意外;所以他向来都是送她进门,然后在墙的这头亲眼看见她进到屋里,这才放心地回家。
“不客气!很久没做菜了,也不知道功力还剩下几成。”君岚轻轻笑了笑,浅浅地藏着几分腼腆。虽然她对自己的厨艺有相当的自信,但实在是很久没像今天这样,露了几道功夫菜。
“我现在已经开始担心了,担心以后安安会不会不肯吃我煮的东西!”他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不会啦!不是听说独自带着孩子的父亲都能烧出一手好菜吗?”小说里向来都是这么写的呀!
“是这样吗?”他唇角微微勾动,轻笑着说。“看来不是我资质太差,就是我不够努力。”
“太危险了!”陆人崎继续说,那笑容有着一丝丝落寞。“这样下去,如果哪天你回台北去了,我看安安这个小鬼头恐怕就要丢下她的阿崎了。”
“又来了,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将来阿崎一定是那种很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的老爸,她甚至可以预见那时候的他,以那双深邃的眼,迸射出杀人不偿命的冷光,狠狠瞪着新郎,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哈!她真不知该同情阿崎,还是那个将成为安安另一半的家伙!
“笑什么?这么好笑吗?”他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是他常对安安做的动作,企图唤醒这个冥想中的女人。
瞧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笑得如此开怀,完全无视一个颈间正挂着“悲恸中,请怜惜”牌子的父亲就这样站在她面前,真是冷血到家了!
“啊?我有吗?”她密密的睫飞快地扇了扇,傻笑地反问;要是被他知道,她正在想像他和某位英俊高大的男子为了安安大打出手,她的下场肯定不会太好。
“真是的!”他意犹未尽地在她额际打了个爆栗。“看来,我得要不择手段把你留下来。”
呃……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暧昧?还有,刚刚的动作……崔君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敛起玩笑神情,张惶地逃开了他的注视,心里揣想着这句话的成分为何,是说笑占得多,还是真心为主料。
是这夜的月光将明未明拟造的气氛所致,还是自己无意间说出了心底深处的声音?倏地沈静下来的局面,让陆人崎惊觉到刚刚冲口而出的那句话,或许--不只是单纯的玩笑话?
突然,黑暗中冒出一阵稀落的掌聱,配合着干笑几声,讽刺地说道:“嘿嘿!陆人崎,你拐骗女孩子的精妙手法还真是不逊当年呀!”
“你是……”这位不速之客打破了他们两人适才陷入的诡异浪漫。
“不认得我了吗?”男子慢慢踱到有照明的地方,直直看着陆人崎。
“你是……”陆人崎迅速地翻阅脑中的相本,最后找到一个几乎已经忘却的名字,惊诧地开口:“宋丹廷?”
“居然还记得我,不简单!”他再度拍响了手掌,依旧不改尖锐口吻地说:“能有这个荣幸被陆少爷记得,想来也是讬丹缇的福吧?”
陆人崎的眉迅速攒蹙了起来,从没想到曾在这么多年的平静后,突然被迫重新面对过往……
“我要带走安安!”他简单明确地说出自己的意图。
面对宋丹廷,他已然猜出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了,不过他最好没有忘记--以 前那个向来坚持、不轻易妥协放弃的陆人崎!因为,如果有任何人胆敢破坏他一手建立的平静生活,他会像从前那样,毫不留情地亮出收敛已久的爪牙,展开不惜代价的反击!
“阿崎……”崔君岚察觉得到他乍然迸射的冷冷怒火,不禁打了个冷颤,这就是他隐藏在轻松自在之后的另一面吗?这就是她当初感受到的危险气息吗?不管如何,她缓缓伸出她的手,轻轻攀上了他的臂,以行动证明她的支持。
“谢谢!”他转头睇了她一眼,还是温柔的。
但是,当陆人崎再次迎向宋丹廷的挑衅时,那凌厉如电的视线,还是让他感到莫大的压迫感;这……怎么会这样?理直气壮的人,应该是他呀!
“我再说一次,我要带安安走,”他狠下口气说道。“像你这种始乱终弃的人,不配教养安安!”
看来,他也有他的固执,陆人崎转过头去,柔声对她说:“你先进屋吧!免得着凉了。”
“怎么,你是害怕让新欢得知你以前的丑事吗?”
“进去吧!”他再说了一次,下巴的紧绷线条说明了他正极力隐忍宋丹廷的挑拨。“这里我应付得来。”
“好吧!”崔君岚耸了耸肩,爽快地答允。
既然他这么说,她自是不好死赖着不走,只不过,他有他的办法,她又何尝没有她的解决方式?
在君岚阖上大门消失身影之后,两个男人重新形成对峙的局面,冰凉透骨的空气持续凝肃着。
“我要带走安安。”宋丹廷朗声做第三次宣告,表示自己绝不松动的决心。
“不可能!”陆人崎斩钉截铁地否决,阴鸷地瞪视着他。
“我不会接受你的威胁的!我想丹缇地下有知,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给你这不负责任的父亲抚养。”
“你怎么知道丹缇会这么想,你也未免太自负了吧?”他冷哼一声,对宋丹廷自以为充足的理由嗤之以鼻。
“就凭我是安安的舅舅、丹缇的哥哥!”他挺直了背脊,撂下狠话。“就算是 用抢的,我也要将安安从你这里夺走,让她明白她的父亲是多么差劲的一个人!”
陆人崎还没接话,孙家大门蓦地打开,娇嫋的身形以星坠的速度朝宋丹廷飞快而去,然后--哗啦一声,宋丹廷身上的西装顿时成为一堆浸湿的布料。
“对付像他这种自大的人,用不着说这么多话!”她若无其事地对陆人崎说,唇畔甚至还有一抹爽快的笑意。
“你……你们……”眼看价值不菲的西装登时报销,湿答答地黏附在皮肤之上,怒得不知如何开口成句。
“犯不着太生气,我劝你最好赶紧回去,把湿衣服换掉,否则要是感冒着凉得肺炎了,人家还道我们乡下人家不懂待客之礼呢!”崔君岚手上拎着的水桶微微晃呀晃的,对他狼狈凄惨的现状做了最完美的诠释。
“你不用得意,我等着看你被陆人崎抛弃后的表情!”他丢下话后,终于禁不住寒风和冷水交替的侵龑,决定先回旅社再说。
当“犯境者”的背影隐没在寂寂黑暗后,陆人崎轻轻摇了摇头,睁大着眼,以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阿岚,我突然觉得很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