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露出无辜受冤相。“我不是跟踪,我是跟……”
“我说跟着我学习,指的不是叫你真的跟着我。”
“不跟着你怎么叫跟着你?”
“我的意思是…”展乔拍一下额头,转身把前额靠在玻璃上,呻吟,深呼吸。
原谅他,她告诉自己,他是马来西亚人,他会说国语,不表示他中文很灵光。
带新人要有耐心。
即使他表现得像个大白痴!
哎,天晓得他以前记者是怎么当的。八成就因为他太愚钝,反应太慢……才落得做不下去,跑来这里变成外籍劳工。
她转向他。“好了,我告诉你,宗康,我今天有事要下南部,你在办公室好好待着,接过的电话有些什么事,谁打来的,要仔细记下。有人上门,问清楚,留下联络电话,我回来好回话,或者请他们明天再来。明白了吧?”
“明白了。”
展乔不大放心。“你把我说的重复一遍。”
“是。好了,我告诉你,宗康……”
展乔翻个白眼。他看见了,马上问:“我说错了?”
她咧牙微笑。“没错,很好,继续。”
他一字不漏背诵完。“对不对,展乔?”
“对,对极了。”她拍拍他的肩。“我今天大概很晚才会回来,就不去办公室,所以我们明天见。”
展乔走出电话亭,正好一辆空出租车过来,她伸手拦下。
宗康为她开车门时,她颇意外。展乔向来大而化之,而且说真的,还不曾有男人对她以女士之礼待之,她真有点不大习惯。
她咕哝一声谢谢,坐上车。
“展乔,你去南部哪里?”宗康问。
“嘉义。”
“哦。好,待会儿见。”他关上车门。
出租车行了一段路,她才想到……什么待会儿见?
不过她到了机场,并没见到他跟来,于是放了心。结果往嘉义上午的班机全部满了,若等到下午,她不如去坐火车。
到火车站后,展乔有点傻了眼。她不晓得几百年没坐火车了,新火车站盖好之后,她还没走进来过呢,想不到这么大。
她正在找售票口,忽然背后响起一个又要令她大声呻吟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久啊?你去哪了?”
她转向宗康。“你怎么又跟来了?”
“我没跟你啊,我比你早到哩,害我赶得要命。不过我车票买好了。”他伸出手,掌心里躺着的可不是两张火车票嘛。
两张!“你买两张做什么?”
“咦,你一张,我一张啊。”
展乔觉得她头顶快生烟了。她拿起一张票。“另外一张拿去退。”
“嘎?为什么?我不用票吗?”
“对,你用不着,因为你——不——去。”她大声明白的对他说。
扩音器催着某班南下自强号的乘客赶紧上车,她看看票上的时刻,正是她要搭的那班火车。
她一面赶向剪票口,一面回头,只见宗康呆在原地看着他的票。
她摇摇头。不行,不是她不给他机会,实在是用他做助手,他只会帮倒忙。
她决定由南部回来以后就请他另谋高就。
尽管他长得很帅,哎,反正她又不是要和他谈恋爱或嫁给他。
有这么迟钝的男朋友,像她这种性子,不给他搞疯才有鬼。
上了车,找到她的位子,她坐下来,吁一口气。
话说回来,若非宗康这傻小子,她这班车搭不上,下一班不知是几点呢。做这一行,急不得,但也分秒必争,否则有时一秒之差,便会错过重要关键。
唔,也许她应该再多观察他几天。只要她回来时,办公室里没出大纰漏,还是可以用他啦。
再想想,宗康钝是钝,却挺可爱的。他的钝只是对中文的理解力有些不足。
然而他对答如流起来,可也气死人。
不知不觉地,她咯咯笑起来。“什么事这么好笑?”
展乔几乎弹起来。她不敢置信地瞪着坐在她旁边的宗康。
“你……”她都不晓得要如何骂他了。
“我差点坐错车哩,对不起,不过我还是在最后一秒发现了。我还算机警吧?
有没有通过第一关考验?”
“考验?”他竟把它当考验了。“不知你是呆毙了,还是聪明呆了。”展乔嘀咕。“什么?”
“没什么。”她悻悻道。
火车已经开动了,来不及赶他下车了。
“我问你,我们都走了,办公室怎么办?我交代你的事谁来做?”
“哦,这个你安心,我把你交代我的,很详细的交代了我的助手……”
展乔嘴张得好大好大,她想她的下巴快要脱臼了。
而宗康兴高采烈地继续说着“我也叫他重复了一遍你叫我重复的,完全照你教的,绝对没有遗漏。”他看着她。“展乔,你的表情怎么……我明白了,”他咧咧嘴。“我的表现太好,你太满意了,也太惊讶了,对不对?”
展乔苦于没法令嘴巴合起来,她的下巴不知是真的脱臼还是卡住了。她不停地指着她的下颚,喉咙里发出啊啊啊。
“什么?你没想到我记住了你说的员工规则是吗?我昨晚背了一整夜哪,尤其第三条的自动自发自……对了,今天早上我很自动自发吧?展上司?不不,展乔。”
展乔瞪他瞪得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她索性自己动手欲把下巴推回去,却竟然推它不动,当她握着拳头要用力把下巴往上敲,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哎,不要这样嘛。虽然你对我蛮凶的,也用不着因为我表现良好,内疚得打自己。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我知道你严厉是为我好。我是外地来的,又是新手,你当然要告诉我该守哪些规矩嘛。”
展乔越要挣脱他,他抓她抓得越牢,而她除了火大地啊啊啊,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说什么?”他看着她片刻,而后露出为难之色。“非打不可啊?不然你会难过死?哎,既然如此,我不忍心你为了我内疚难过得这么厉害,这样吧,我来动手好了,我轻轻打你一下,然后你就别难过了,好吗?”
他那一下并不轻,也不很重就是了,刚刚好将她的下巴推回了原位。她还听到清脆的喀嚓一声,痛得她眼泪都掉了几颗。
“不要这么感动啦,”宗康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没想到你是如此感性的人哩。你可别生气,不过昨天我真以为你是个母夜叉呢。”
展乔先不理他,擦擦眼泪,把手帕丢还给他,她动一动下巴,以确定它不会再掉下来。张了半天,可酸死她了。
“你知道吗?其实你……”
“要不是在火车上,”她气冲冲地小声对他咆哮,及挥着粉拳。“我就把你打趴在地上。
“嘎?”
“嘎什么嘎?谁准许你给你自己请助手了?”
“我……”
“你上班不到一天,你就自动升官啦?”
“我做了三年助手兼跑腿兼信差兼打杂兼总机兼秘书,才有资格有个助手,而且老包给我的待遇不是很好。你凭什么有个助手,啊?谁来发这个助手的薪水,啊?谁赋予你权力擅自作主,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她每吼一句,就逼近他一些,最后一声“啊”完,她和他几乎鼻子顶着鼻子,嘴呢,再近那么一些些,就贴上他的嘴了,而她丝毫不察……
“查票。”
列车长这大声一喊,而且是冲着他们喊,本意是提醒这两个年轻人,他们在火车上,不是自己房间或情人雅座,好教他们端正坐好,不意令展乔吃了一惊,反而往前倾,这一下,她的嘴可着着实实贴上了宗康的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