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江山穿好西装,走到衣柜前挑领带。“说话当心点。你的护照和机票怎么了?”
“我搜过你的房间以后,就会知道它们怎么了。”
石江山转过来面向他。“我们父子很久没有这么和睦了。上一次是几年前?
你离家那回?我挺怀念的。”
宗康的怒气按了下来。他父亲多么希望他顺他的期望做在他身边的儿子,他非常明白。但是父亲对于他要做的事,即使不赞同,亦未曾干预过,似乎默默等着他这个浪子回头。
唯一的一次,也就是他们吵起来那次,他也不是干预,他几乎可算恳求他儿子停止漫无目标的生活方式。宗康顶撞了他,言词太激烈,才引发那次冲突。
隔了这么久,他露面了,回来了,父亲不愿他马上又走得不见人影,他应该体会。他能体会。他的焦急引起的暴躁,是因为没法尽快回去看展乔,否则机票和护照不见了,他会急,但不会急得失控到冲着他父亲发火。
身为人子,和妹妹的孝顺比起来,他实在应该感到汗颜。
“不必用这种强制的方法。”他咕哝地说。“我多留一、两天不是不可能,我赶快回台北,也是为了帮你找人。”
石江山看他半晌,转回去继续挑选配他银灰色西装的领带。
“你和展乔认为可能的另一条线索不是我那个同乡吗?他人在耶加达。”
“这件事你委托了展乔,我不能喧宾夺主,只能从旁协助。”
石江山挑了一条酒红色领带比一比。“如何?”
“太红了。”宗康说,向前两步,选出一条蓝和银灰条纹领带。“这条怎么样?”
“很好。”
父子对看一眼,都留意到如此一件小事,一个小小的动作,将他们之间多少年的隔阂突然就拉近了。
石江山转向长镜打领带。“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宗康不大自在地换个站姿。“我……嗯,休假。你和宗萍今天怎么都没去公司?”
“我叫她晚点去,有位客人,要她顺便见见。”
“哦。”好久以来,宗康都不过问任何和家里或公司有关的事的,他俨然像个外人,忽然关心似的问一下,令他自己都觉得怪怪的。他干咳一声,把话题转回去。“需要或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和展乔再一起回来。”
“何必多此一举?我看……”石江山拉出西装背心小口袋里的怀表看一眼。
“展小姐应该已在路上了。”
宗康一怔。“在什么路上?”
“我邀她来这儿,她同意了。我派了小李去机场接她。他来过电话,人已经接到了。”
宗康张口结舌。他这表情,他父亲看了很乐。
“你叫她来,她已经来了?”
“省得你飞来飞去嘛,我请她……”
“你几时和她联络的?你告诉她我在这吗?你怎么跟她说的?”
“难得见你如此慌张失措。怎么?我不该请她来?”
“我没有慌张,我干嘛慌张!”宗康几乎要吼起来。“你到底怎么邀她的?”
“当然是很诚意的邀请啊。我收到她的传真,便回她一封,请她来一起去和同乡见面。”
“你为什么没先告诉我呢?这是几时的事?”
“昨天……差不多中午吧。宗康,怎么回事?你……”
“完了,完了。”他开始紧张的跺步,喃喃,“不能让她看到我在这。”
“为什么?是……”
“老爷,”洗衣的佣人孟姑叩叩开着的门。“少爷。”老爷、少爷一起转头,一起问:“什么事?”只是,宗康是用吼的。
“我捡到这个。”孟姑举着的,正是宗康遍寻不着的皮夹。“它夹在胡嫂拿去洗衣房的床单里。”
石江山望向一脸愕然、窘然的儿子。“看样子你不必搜我的房间了,警官大人。”
宗康尴尬地把皮夹拿过来。“谢谢你,孟姑。”
“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石江山揶喻他。“免得等一下要集合所有人让你搜身。”
宗康理亏地瞄父亲一眼。“没事了,孟姑,谢谢你。”
“警察少爷说你无罪,孟姑,你下去吧。”孟姑离开后,他向宗康点个头。
“现在证明了我是无辜的,你还要逮捕我吗?”
“对不起,我刚才太急了。”宗康咕哝道歉,转身走开。
“你到哪去?展小姐随时会到。”
宗康在门边回过身,开口要求前,犹豫了一下。“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说说看。”石江山走过来,做个手势表示要一起下楼。
“展乔来了以后,唔……不要提起我。”
石江山挑挑眉。“你还是要走?”
他这下更是非走不可啦,而且要走得快马加鞭。
“你和那位同乡约什么时候见面?”
“还没联络上,快则明天,或就是这几天。展乔都来了,你怎么要走呢?”“我……呃,去办点事。这么吧,我会打电话,确定你带她去和同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到时我再赶过去和你们会合。”
“宗康,你这是……”
“算我拜托你,我从来没要求过你任何事,爸。千万,绝对,不要向展乔提到我。拜托也跟宗萍交代一下,就当石家没有石宗康这个人,好吧?”
“这些年你在石家反正等于是个隐形人。但为什么……”
“就继续让我隐形好了,尤其展乔在这里的时候。”宗康快步下楼,赶了几阶,他停住转身。“我……唔,改天再向你解释。”
他父亲听到他最后一句话露出的受宠若惊表情,使他顿觉好不罪恶。
“对不起,爸。我不得不……我得赶快走了。我不能在这和她碰面。”
石江山站在楼梯上,注视他逃命似的飞快奔下楼,穿过大厅时和宗萍擦身而过,她叫他,他仓卒地挥一下手,脚步未停。
宗萍在楼梯底等她父亲下来。
“爸,你怎么让他走掉了?他要去哪呀?你不是为他安排了一个惊喜吗?还说这个惊喜说不定可以使我们很快的替石宗康办喜事了呢。”
石江山淡淡一笑。“我似乎弄错了。年轻人有他的意愿时,最好不要横加阻拦和干涉太多,为人父母的关心过度,变成自以为是,往往造成不可弥补的遗憾。
我想我差点犯了相同的过错。哎,由他去吧。”
宗萍仰头看他。“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切身之痛,是不是,爸?”
石江山注视女儿。
“石宗康把你和尤女士的事情告诉我了。”
他点一下头。“原来如此。你改一改吧,宗萍,不要老是连名带姓的叫你哥哥嘛。”“哎呀,习惯了嘛,我还觉得这样比叫他哥哥顺口呢。”
他们都知道宗萍几时及为何如此叫她哥哥。当他不以石江山的儿子自居,彷佛他是他,和石家的一切皆没有连带关系,宗萍便故意连名带姓喊他,越有其它人,她叫得越大声。他照样我行我素,她却从此改不了口。
“反正他不在意。”她撇撇嘴,和父亲一同走过大厅。“他这辈子好象没在乎过任何事,爱怎样就怎样,自由自在这四个字,被他发挥运用得淋漓尽致。”
石江山只是笑着。
“他真正关心、会放在心上的——我说了你不要难过,爸——我看只有妈一个人。他常常偷溜去看她。他以为妈不和我们住一起就没人知道,就像他做其它事,反正皇帝也管他不着。”
石江山摸摸她的头。“你错了,宗萍。你哥哥是个非常懂得自制和自律的人。”
“才怪,都不晓得你要放纵他到什么地步。念书念个半吊子,当警察,又没见他穿过警察制服。穿得吊儿郎当,不修边幅相,那些女人不知看上他哪一点,也许为了他有个有钱的爸爸,可是石宗康又根本不屑人家把他当石大少爷。我真不懂他耶,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