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吧,还得嫁个大富翁,整天逛街购物,喝下午茶,看看时事杂志,看到无聊无趣的,冷笑几声,惬意得很。”
“我还是写些文章冷笑贵人们多么惬意算了。”孟廷悻悻说。
“这才对嘛。不过也用不著太愤世嫉富。有人娶了富家千金,你说不定会嫁入豪门,比那个富上千百倍。”
“咦,大家都知道?”
“嗟,我们是干什么的!”
“真的,我顶痛恨记者,专门惹是生非。”
老编哈哈大笑。
“很好,恨会产生无比的力量。祝你这次马到成功。”
“你得先给我一匹马才行。”
“孟廷,我就是欣赏你的机智和反应灵敏。”
“加薪哪。光是说欣赏我,当心给隔墙耳听去了,以为你和我有暧昧。传播的杀伤力,你比我清楚啊。”
“去、去、去,干活去!”
孟廷要是晓得她和凌志威那晚离开酒会的同时,少安随後抵达,而且这金少安,正是“金氏”未来的传人,才要跌足呢。
◎◎◎
少安第一次在这样的社交酬酢露面,自然马上被人注意到这张英姿焕发的新面孔。
他持的是由爷爷书桌上拿来的邀请帖入场,被要求在签名簿上签名时,他把“金少安”三字写得看上去活像一条直线,教人辨识不出他的字。
有人向他请教大名,他总有法子转移对方注意力,或马上假装看到熟人,道个歉,随即走开。
二十分钟後,他明白了爷爷何以对这次的谣言表示关注。
没人谈论“金氏”。
而“金氏”的一动一静,通常是商界的热门话题。
显然没人晓得真正发生了何事。酒会中与席者,全都是商场老将。交头接耳,猜测怀疑的说些没有结论的话题,是小辈或初出茅庐者才会做的事。
这些人,说得少,做得多,是他们成功的秘诀。
“金氏”要不是将有大变化,便是有些尚不足虑的小风吹草动。大夥静观其变。
未待酒会散,少安即离开回家。
爷爷的书房亮著灯。
“玩得尽兴吗?”
“你问哪一场?”
金永铨笑呵呵的揉揉下巴。“你这一点比我儿子强,你不对我说虚话。”
“我爸爸根本不大爱说话。”
“是我太严厉了些。”
少安给爷爷和自己倒杯水。
“唔,我有这个印象,爸挺怕你。”
“我怕他不成材,管教过了头。”
“他深受其害,得到教训,所以对他儿子来个三不管?”
金永铨沉吟。
“他不是不管,他对你采开放教育,由你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算是弥补他自己的缺憾。”
“我当年填升学志愿时,他把我叫去,问我:‘你准备读哪一科?’”
“你回答医科。”
“吔。他又问:‘为什么?’我後来回想,觉得他的口气有点不以为然。”
“说真的,你何以选择念医学院?”
少安咧咧嘴。“我告诉爸爸,我觉得‘长青’很烂,我将来要开个比‘长青’像样的医院。”
那时金永铨还是“长青”院长。
他眯起眼睛。“嗄?‘长青’很烂?”
“爷爷,我年轻气盛嘛。”
“那你後来为何留任‘长青’?”
“赌一口气。爸说的,有本事,你去把‘长青’弄得更烂。”
金永铨扬扬灰白的眉。“他几时说话的口气竟和我如出一辙了?”
“他是你儿子呀。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却不肯待在‘长青’,跑去做生意。”
“他要看我如何整烂‘长青’,又怕我把你的家业败得太糟,先一步另谋他途,赚足够的钱,以备无患。”
金永铨沉默了半晌。
“我要将‘长青’交给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药厂和化学工厂上。”缓缓地,他告诉少安。“你还记得那次化工厂的爆炸事件吗?”
“当时我在美国,听到些新闻,详情不大了解。”少安有些惭愧。
“死了好些人,还有好些人重伤,以致终生伤残。你奶奶过世後,我心情沉郁,逗留欧洲散心,不问世事。等我知道消息回来,你爸爸已将所有事情处理妥当。”
“不久,我修完硕士,他却在我返家前一天,和妈妈赴瑞士开会兼旅游。”
“从此乐不思蜀。”
少安十分意外。“我一直不晓得你和爸爸之间有心结。”
“这叫代沟。等我年纪大到知道我们父子有代沟这东西存在时,它变成大西洋了。我呢,又太老了。人越老,胆子越小,飞机都不敢搭了。”
金永铨慢慢站起来。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今晚玩得开不开心?”
“我挺纳闷,没人关心‘金氏’。我还以为‘金氏’颇受人爱戴的。”
“你爸爸不知又在弄什么玄虚。你的约会呢?”
“後会还有期。”
老人微笑。“这次可以维持多久?一个星期?”
“‘金氏’要是声望、地位不坠,我也许差堪可以配得上她。”
老人挑高眉。“喔?她是谁家闺女?”
“这么说吧,她有一部比我身高还长的加长型大轿车。她还有个私人专任司机。”
“啧啧,派头不小。”
“她一进餐厅,一干服务生对她前倨後恭,奉侍女皇似的。”
“你想娶她?”
“我看她,像看一面镜子,倒影是我自己。不不,也不完全是。我指的是,我一直以来不屑做为‘金氏’接班人,我甚至厌烦别人把我看成金某某的孙子,或金某某的儿子。不过……”
“不必解释,少安。谈你的感想就好。”
“唔,我是说,我自认经济独立,自立更生,可是当别人对我前呼後拥,而我洋洋自得时,我正是我一直不承认我是的那个人。”
“我年纪大了,你说白话好吗?”
“我否定我的身分,但我一直在享有我的身分,爷爷。当我认识孟廷时,我又自认我在做真正的我,结果却是给自己蒙上另一个虚假的面具。”
“你念的究竟是医学还是哲学?”
“总归一句话,爷爷,我没告诉孟廷我是‘金氏’的金少安。我很高兴她接受了那个平凡无奇的金少安。现在我发觉“金氏”的金少安才能在身分、地位上和她匹配,我不晓得如何回复我本来的面目。”
“而且是你原先所憎恶的本来面目。”
“正是。”
“是什么使你觉得‘金氏’的金少安,就不是个平凡无奇的人?”
反问了这一句,他爷爷走出了书房。
“大西洋、太平洋,全在金家。”他老人家咕咕哝哝道。
少安跌坐下来。
他发觉他好像又给自己搞得更迷糊了。
◎◎◎
“提供你一个消息。”凌志威挨到孟廷桌旁,靠向她,压低声音。
“现在只有和‘金氏’有关的消息,能使我暂时清醒。”孟廷恹恹地倒在椅子里。“跑了一天,什么也没打听到。那些多嘴多舌的人,统统在一夜之间改邪归正了似的。”
“昨晚……”
“说到昨晚,怎么我竟不知我是‘塞纳河畔’的VIP?它几时开张的我都不曾听说。”
“简单嘛,雁子打电话订位时,特别强调你是某大财团中某某人物,他们自然不敢怠慢。”
“交个演舞台剧女主角的朋友,就有这种後遗症。她干嘛不乾脆说我是慈禧的末代子孙?说不定一群人伏跪在地,喳来喳去,我好尊贵得更过瘾些。”
“为何不高兴?金少安没打电话给你?分开还不到一天,便这般相思啦?”
孟廷白他一眼。“反正下次再和少安约见,绝不告诉你们。搞不好下回雁子给我找个八人大轿来,你是领队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