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自己出来,还是要我动手後才出来?」
全屋子的人,没一个敢对他这凌厉的自言自语有任何回应,全挤在一起哆嗦。
或许他的态度有些不妥,但……先解决事情後再补救。
「喜棠,出来!」
他的焦心呼唤,除了他自己以外,每个人听了都吓破胆,像给巨炮轰到。
她躲他,她竟然被吓到开始躲他。
世钦心一急,就开始动手抄家,仆役们哇哇叫,有的冒死阻止,有的快快弃主逃命,场面大乱。
「董二少爷,格格不在跨院里!」
「请住手!格格她……去二福晋那儿请安了!」
「董二少爷!」
这群恼人苍蝇围著他乱乱飞,让他的焦急转为恼怒。为什么说得好像他会对她怎样,防他像防土匪似的?
「喜棠!」
「格格不在,还是请您……」
他每个角落亲自抽查,连床底下也不放过,只差没把如孩童一般高的大花瓶给倒扣过来。蓦地,他越过七手八脚劝退的众矮仆头顶上,远眺到另一个可疑之处。
「董二少爷!」仆役尖叫。
「别这样!格格她——」
书柜门扉被霍然敞开时,滚下一堆书卷。数本册子顺势散落,其中几本,正跌趴在呆娃头上。
双方寂然互视老半天,几乎海枯石烂。
他没想到,喜棠会连这么窄小的地方也死命躲进去,而且还紧抱著她最贵重的家当——爱犬一只。一人一狗,两张呆脸,四只大眼,让他差点忘了自己是来找什么的。
某种无法解释的感觉,令他漾起极难察觉的微笑。
简直可爱得一塌胡涂。此刻的她,活像个装在大盒子里的洋娃娃,环著毛茸茸的小哈巴,一起瞠著乌亮双瞳朝他眨呀眨,给完全吓傻了。
只要她不怕他,他就心满意足。
「你做什么躲在这里?」
这声沉吟一出,不仅喜棠为之一缩,连世钦自己也怔住。明明心里颇为欣喜,为何话却重得像在兴师问罪?
「我……进来找狗。因为大妞妞她……跑进来了。」她有一眼没一眼地怯怯瞄他,又速速垂下。
「谢谢你差劲的藉口。」他暗惊,不知嘴上冰冷的回应是打哪儿来的。「如果你觉得已经将我敷衍得差不多了,能否请你出来谈话?」
「喔……」她不好意思地红著两团粉颊,乖乖出柜,像个等著挨骂的小顽童般,环紧爱犬杵在他跟前缩头缩脑。
她好小,小到似乎只要他呼一口气就能将她吹倒。他盼望多年,今日才终於能确实地与她面对面。可是他该如何碰触她的身体与心灵,才能极尽呵护,又不致被他的鲁莽所伤?
她还好吗?需要他什么样的弥补?
「你昨天究竟给我喝了什麽鬼东西?」不,他真正想问的是……
「荷、荷花酿。」她原本就已羞到没脸见他,现在更被他吼到抬不起头来,埋首在大妞妞的狗毛里。
「你没事干什么拿酒灌我?」别……这也不是他真正想说的。
「我没有……那个荷花酿,薄到根本算不上是酒,我们家……都拿它当点心来玩的。」
他受不了地拧著鼻梁吐息,看得喜棠七上八下,心脏无力。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应付这局面,只觉得自己快被他的男人味迷得厥过去。
通常女人都会如何面对跟她有了肌肤之亲的男人?她觉得自己好像中毒更深,由先前单纯的一见锺情,病入膏肓到晕头转向的地步。世钦不光是面目俊美而已,他一旦懒懒地神秘笑起,帅到足以杀死她一百次。他的唇也不光是发出浑厚醇郁的低语,一旦吻上她的嘴,强到足以杀死她一千次。
只有一件事除外——那太恐怖了,她没胆缅怀。
啊,大妞妞,她该怎么办?她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莫名其妙地、这么不可自拔地突然深深喜欢上一个人?这太奇怪,也太没道理了。而且,她暗暗迷得天旋地转的人,此刻正摆明了很受不了她…………
他受不了的是自己。
搞什么,他想的跟他问的,为什么一直差个十万八千里?他到底是因为担忧她而来,还是为了讨伐她才来?
该死!一团乱帐,愈扯愈烂。
「我们就事论事,先搞定问题关键。」重新开始!
喜棠肃然起敬,再度拜倒於他在商言商的另一种冷酷面目。
「你想尽办法私下约见我,又拚命迂回示好,甚至拿酒灌醉我。」
「那个……」不是喔,是他自己酒力不好……
「你最终的企图,就是要与我谈条件。」
没有啦。她其实有大半用意,是希望跟他和好……
「而且是不能公告他人的条件,是吗?」
「呃……」这点倒是没错。
「你的心机实在比我想像的还深。」
啊?他是这样看待她的?
「直接把你的条件开出来吧。」
「请、请问……」
正绝望地闭眸等待的世钦,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双眉深锁,看来格外狰狞。
「我只是想问一下,就是呃……」
「你能不能别躲在狗後头说话?」他这人向来不苟言笑——从不跟狗说说笑笑。
「喔,对不起对不起。」她尴尬地嘿嘿嘿,赶紧把大妞妞搁到地上去。站回身子的刹那,才突然感到一股失去防备的恐慌,身前一无屏障。
「你想问什么?」
「一、一、一件、很很、很私人的、的、的事。」
他淡淡地朝周遭仆役们一撇下颚,就将在场的一干杂鱼全给扫出去,只剩两人对峙。
喜棠差点跳脚。现在不只大妞妞,她连助阵的旁人也给他清走了,怎么办?
她再怎么大胆,也不敢再和他单独相处。昨日惊世骇俗的记忆犹新,她没胆这麽快又面对类似情境。她是很倾慕他,但那是指有旁人在的安全场合。
现在该如何脱困?
「你要跟我谈什么私人的事?」
他站近她跟前的势子,慑得她寒毛悚立,面白如雪。
「我、我只是想问一下,你是不是认为我很现实?」
「怎么说?」
她一定是给吓到脑袋抽筋了,才会有种他好温柔的错觉……「因为,你一直在说我企图怎样、打算怎样、不惜灌醉你怎样怎样的,好像我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那又怎样?」这并不影响他对她的喜爱。
唔,他真的把她看得满恶劣的。「其实啊,关於我原本想跟你提出的条件……」
「就照你侍女传的话那样,我一概接受,完全办到。」
「啊?」钏儿应该已经告诉世钦,她不需要他的任何回应啦。
怎么她才决定放弃谈任何条件,他就反过来答应她任何条件?
事情怎么会弄得怪怪的?
她为了保有一段单纯美好的恋情,不惜牺牲掉她本想得到的好处,怎会变成世钦突然无条件投降,任她予取予求?
该不会……他是在暗示,他无意与她谈任何感情吧?
那他们之间,岂不只剩下交易了?
「你嘴巴张那么大做什么?」他蹙眉。
「呼吸新鲜空气……」
看她两眼一泡泪,他还以为她是要打个霹雳大呵欠。
「你的条件是什麽?」
她沮丧至极,垂头哀悼自己短命的恋情,什么都不想谈。
他根本不在乎她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无论她要什么,他只有一句话:没问题。原以为这样可以讨她欢心,但情况竟与他预期的完全相反。
这其中出了什麽岔子?
两人各自沉默,对峙半天,世钦愈发感到自己的庞大与笨拙。既不适合这座小巧雅致的院落,对眼前娇娃的纤柔心思更是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