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年无言地轻轻拍着她。他也激动得厉害,他想拥她入怀,她毕竟是他刻骨铭心,惟一爱过的人,虽然因环境变迁,他说要忘怀过去,但那刻骨铭心的感情,却是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抹不去的。
「斯年——我没想到你会来,」她吸一口气,努力将眼泪止住,她不是流眼泪的女孩,她是沈蕙心。’‘我曾盼望过,但没想到盼望竟能成真,斯年——」
他仍然拍着她,脸上神情是那么复杂。
「慧心,冷静一点。」他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你就快上机了,冷静一点。」
慧心再吸一口气,终于平静了下来。
今日的她,已能硬生生地压住所有的感情,这是职业上的需要,也是年龄的增长,她完全成熟了,在二十八岁的今天。
或许——现在开始,她不会再做错事。
「对不起,刚才我太冲动了。」她抱歉。
「我了解的。」他只说了解。
「刚才——家瑞来过。」一刹那的感情冲动后,她只想把话题扯得越远越好。
「我见到他了。」他说。
「你们碰了面?他知道你来了叩她问。
「没有,我见到他匆匆离去,距离很远,不方便打招呼。」他淡淡地说。
」家瑞是最可靠的朋友。」她说。
斯年凝视她一阵,笑了起来。
「你不觉得家瑞的神色很特别?而且——文珠没有来,费烈也没有来。」-他说。
「这——并不代表什么。」蕙心不明白。
「他也问过我来不来,」斯年还是微笑,「我们都不来,他便来了。」
「这——有什么不对?」蕙心问。
斯年摇摇头,再摇摇头。
「当然——没有不对,」他显然没说真话,「家瑞是个可靠的好朋友。」
慧心实在不懂,他这么前言不对后语的,他到底暗示什么? -但是没有什么时间让她追问,、催她人关的广播又开始了,这么一点点时间,她实在不想讲别人的事。
「一星期后——你真去纽约?」她问。
「是的,我会住在六年前我们住过的那间UnPlaza,就是联合国大厦附近那一间酒店。」他说。「那边的朋友已替我订好了房间。」
「我——那儿。」她心中又一阵轻颤,怎么那么巧?」或许——大家都难忘旧情?
「那我们很容易碰面。」他安洋地笑了。
「也不一定,一垦期后,我恐怕已去了哈佛大学。」她摇摇头。
「我只在纽约住三天,然后就去波士顿哈佛。」他说。
她不语。
她相信那一定会碰面的,他也到纽约,又会在波士顿哈佛——是上帝的安排吗?但愿是。
「我大概还是念商业管理之类的科目,」她觉得仿佛没有什么话可说,「要到了纽约才知道。」
「恐伯是一个特别科目。」他说:「哈佛常接受各大公司的邀请,安排一系列特别科目的训练,-训练他们的高级职员。」
「也许吧。」她望着斯年,其他的事——都不再重要。
斯年在面前,其他的事全都不值一提了。
六年后,惹心最大的改变就在此吧?
「我相信你一定会念得很好。」他说。
她摇摇头,不置可否。
「我不能送你,或者——我来接你?」她说。非常的真诚。。「非常的认真。
「不必了.那时你已经到了波士顿。」他微笑地说:「朋友会来接我,对你——我同样的感谢。」
「不要说感谢,是我自愿做的。」她说。
想起以前对他的漠视,对他的不关心,对他的不在意,她的心就发痛。她希望——有机会加以补偿。
「你——入关吧!」他大方地伸出右手,用力握一握她的。「话是讲不完的。」
「是。」她的眼眶莫名其妙地红了。
「保重,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不要想得太多。」他低沉温柔地说。
他的温柔、低沉,啊!一如往日,谁说他不再是斯年?谁说的?
「我——尽力。」她的眼泪掉下来。
他轻轻地伸出手指,替她抹掉了。他——他还是只用一只手指替她抹泪,他还是这样。
「傻女孩,如今你不再是二十二岁了。」他说。
他叫她傻女孩——这仿佛是以前的称呼,怎么今天的一切又仿佛是昨日呢?
是不是她在作梦?
「斯年——」她的眼泪继续往下滴落。「你尽快来,我——我等你。」
「放心,一个星期之后。」他再拍拍她。他的温柔。他的体贴,哪像是个神父?
他是斯年,不是神父。
「我等你,不要黄牛。」她用带泪的眼凝视着他。
他点点头,扳转过她的身体,推她入关。
她似乎迷迷糊糊地就迸了境口,迷迷糊糊地就飞到了纽约,不过她的心是踏实的、安详的,因为一星期之后斯年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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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充满了希望。斯年会来。
然而斯年呢?眼看着蕙心人关,他的笑容就消失了,脸也阴沉了下来,充满了无可奈何的黯然。
他是要去美国?是会见到蕙心,但,那又能怎样?他的身分是永不能改变了,他是神父。
他慢慢地转身离开,他觉得情绪低落,来与不来送她都是一样的,来了,只是徒增伤感而已。然而慧心的眼泪——六年后的今天她仍然为他流泪,这——这——因心灵激动,他甚至没有看见远远站在一边的家瑞。
家瑞——还没有离开?他在等什幺?
九月的纽约已有秋天的气息,早已枫叶红透,已有黄叶飘零,后院草地上的小松鼠也更加忙碌了,大地都在为冬天的来临而做准备。斯年就是在这时候到来的。
他拿着简单的行李,穿著便装就离开了机场。不会有人来接他,因为他没有通知任何人,连蕙心也不知道确切的班次。
纽约是旧游之地,念书时巳熟悉得很,何况目标那幺大,叫部车去就行了。
下午五点多是交通繁忙的上下班时间,黄色的车里伸出一只手指懒洋洋地说:「一百美金。」
斯年皱眉,不声不响地走开。这些出租车司机专敲游客的竹杠,明明二十元就可以到的距离,他们会以四倍要价,看准了这些没人接的人是非坐不可,因为人地生疏嘛!
斯年却不上这个当,顶多坐机场的巴士出纽约,没什幺辛苦的。
他穿过人群朝巴土站走去,就在这时,一辆浅蓝色的「欧斯莫比奥」汽车停在他身边。
「斯年,不算迟到吧?」车里的蔷心微笑着。
慧心?是慧心?她怎幺知道他飞机的班次?她又怎幺会来接他?啊!慧心。
他坐上车,第一次他显得惊讶、意外和一丝难以了解的神色。
「我没想到你会来。」他口吻依然平淡,听不出感情的波纹。「我没有通知任何人。」
「是家瑞通知我的,他总有办法知道。」慧心笑。
在纽约,她仿佛整个人都不同了,愉快而开朗,再没有任何事困扰她了。
「是家瑞。」斯年点点头。心中流过一抹温暖,老同学、老朋友的关怀究竟是不同些。
「他只通知我时间。」慧心看他一眼。「当然,我该来的,我先到了——而且巳租了一部车代步。」
「是,在美国没有车就等于没有脚。」斯年说。慧心 没有说话,在高速公路上直驶向纽约。
「我——恐怕两、三天后就要去波士顿。」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