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写字台前想了一阵,心中疼痛由它去吧!事情已经是这样,她也改变不了什么,管它疼痛是为什么,不必研究理由了,反正总是疼痛。
窗口的贝壳风铃灯在响,叮叮当当的甚是悦耳,那声音却无法令她心中痛楚稍减,她——是莫名其妙的自作自受,人家一开始就已讲明了立场,不是吗?他不恋爱,他的目标在远方,在将来,是她——又怎能怪她?感情的事又怎能受控制?
她就一直这样坐着,从中午到下午;从下午到夜晚,她没有进餐,她也不感觉饿,她始终不能忘了穿晨楼的巴巴拉,亦凡——怎么真是那样一个人?难道这些日子他表现出的不是真正的他?
晚餐铃声已响过了好久,她已听见有人吃完饭上楼的声音,她依然一动不动的坐在窗前,她不会这么一生一世的坐下去吧?原来动了感情、原来喜欢一个人竟是——这样痛苦的事,她到今日才明白——哦!正浩也是这样痛苦的喜欢、爱着吗?可怜的正浩,可怜的她!
一阵砰砰碰碰,房门自动打开了,雅之皱眉转身,宿舍里不该有这么不懂礼貌的人。
「雅之!咦?灯都不开?」灯亮了,照出一张在阴雨中依然容光焕发的脸,是林君梅,和雅之一起来自马尼拉的同学。「你怎么了?坐在这儿做什么?饭也不吃!」
「哦!君梅,」雅之长长透一口气,比起自己来,君梅是幸福的,她能拥有那么多的爱,那么多采多姿的生活,她应该快乐,应该容光焕发。」你终于想起我了!」
「什么话,我当然时时想起你的,只是忙得没有空采看你,」君梅热烈的说。她并不很美,却热情爽朗,真诚大方,具有热带女孩子的特点,黑黑的皮肤,大大的黑眸,略厚的唇,健美的身材。
「除了读书外,我有好多排着队的约会嘛!」
「今天怎么没有约会?」雅之暂时放开自己的事,她不想被君梅发现什么。
「这种鬼天气,还有什么兴致去约会!」君梅毫不隐瞒的。「而且,我又那么久没见到你了,挂念得很哪!」
「我还不是老样子,」雅之淡淡的。「有信吗?」
「我妈妈写来的,
‘家常便信’,」君梅笑。「喂,什么时候弄来的贝壳灯?想家了吗?」
「不是!」雅之下意识的脸红了,
「这么大的人还想家?看你,说什么‘家常便信’,说得这么难听!」
「我又不是中文系的,讲究那么多,」君梅在床边坐下。「你还没说为什么不吃晚餐?」
「没胃口,」—雅之摇摇头,心中又是一阵难忍的疼痛,脸色变了。「不想吃!」
「雅之,」君梅发现了,一把抓住雅之的手。「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有事的,我看得出,快告诉我,让我帮你!」
「没有事,你别乱猜,」雅之强装笑容。
「我的生活完全公式化,会有什么事呢?」
「是不是你爸爸身体不好?」君梅不放弃。
「或是家里发生了意外?或是——」
「君梅,不许乱猜了,」雅之制止她。
「家里面一切都很好,我爸爸才有信来,看你疑神疑鬼的!」
「当然紧张啦!」君梅放开她的手。「我们俩一起从马尼拉来,山长水远的,我们要照顾自己,还要惦记家里,心理负担不能说不重,看你的神情——雅之,我真担心你是不是病了!」
「只是淋了一点雨!」雅之说。
「哦!你今天没去教堂,」君梅想起来。
「你这基督徒风雨无阻的做礼拜,今天怎么没去?我只碰到张正浩!」
「我——有点事,很重要!」雅之低下头。为了向亦凡解释,她甚至没去教堂,想不到——唉!
「有了新男朋友?」这是君梅最感兴趣的事。
「没有旧男朋友,说什么新男朋友?」雅之说。
「咦?张正浩不是吗?」君梅睁大眼睛。
「难道那个不善言辞的家伙还没打动你?」
「说得真难听,」雅之笑了。即使有笑容,看来仍是勉强。「君梅,你越学越坏了!」
「雅之,」君梅怔怔的望着她。
「我总觉得你有些不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话?」
雅之犹豫一下,可以告诉君梅吗?但——从何说起?她和亦凡之间并没有任何「事实」,有的只是她的感觉,她能把自己单方面感觉说出来吗?
「实在——也没什么事!」她深深吸一口气,心中依然疼痛,没事吗?「昨夜我和张正浩、还有系里其他同学一起去参加一个舞会,玩得不开心倒是真的!」
「看你,这一点小事也挂在心里,」君梅笑着打她一下。「难道念了中文系,就非得变成林黛玉型?」
「侮辱人吗?」雅之说。还是开朗不起来。
「好,不跟你胡扯了,」君梅神色一整。
「雅之,穿衣服,我陪你出去吃点东西!」
「我不想去,又下雨!」雅之下意识的皱眉。
「你非去不可,」君梅强迫着。
「除非我不知道,否则我绝不能让你这么饿着肚子,走吧,穿衣服!」
「君梅——」雅之为难的。
「听话,否则我写信告诉你爸爸!」君梅提出警告。
雅之不得不站起来,离开她坐了几乎一天的椅子。她知道君梅一定会写信的,她不希望遥远的父亲为她担心,她只好依从君梅的话。
穿了大衣,又披上雨衣,君梅还带了把男用大黑伞,她们并肩走在又冷又湿的街道上。雨还是那么又细又密又急,这种雨真使人受不了,伤感、绵长,标准的悲剧电影气氛。
「我宁愿像马尼拉那种大雨,唏哩哗啦的两个钟头就雨过天晴,」君梅说:
「就算台风雨也比这痛快得多,我讨厌这种婆婆妈妈、凄凄惨惨、半死不活的下它个几天几夜,烦死人兼闷死人!」
「别埋怨了,掌管天下万物、万象、万事的上帝既然造了这种雨,必有这雨的价值和益处!」雅之说。
「抬出上帝来了!」君梅咕噜着。
两人走进一家小餐馆,也许是因为过了生意最旺的晚餐时间,人很少,只有稀疏的两、三桌。雅之要了排骨面,君梅只要了一客点心。
「喂,我认识了一个新男孩子,很棒,」君梅忽然神秘兮兮的说:「我很倾心,希望能把他抓牢!」
「我觉得——这种事不该女孩子太主动!」雅之说。
「别顽固了,几十年前的思想,」君梅拍拍她的手。「我喜欢的就全力去争取,这没有什么不对,更不羞耻,男女平等了嘛!」
「我总觉得不大好,」雅之笑了。
「什么样的男孩子会令你这么倾心,不惜主动?」
「高大、英俊、潇洒,还有那么两分邪气,」君梅沉思着说:
「我就是喜欢带有那么一丝邪气的男孩子,我觉得那才有男孩子味!」
「邪气!」雅之摇摇头,她可不敢领教。
「还有就是他对什么事都不在乎,不紧张,吊儿郎当的,」君梅笑得沉醉,她是真的倾心了,这一次,「我就是喜欢他那份特别的气质,好吸引人!」
「这一回我真希望你能安定下来,别再作恋爱游戏了!」雅之真心的说:「爱得太多,我怕你终有一天会麻木!」
「麻木?多可怕!」君梅拍拍胸口。「若是抓得牢他,我是甘心情愿的安定下来,真话!」